书城教材教辅老师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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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草屋小学

姜力新师院毕业,与女朋友岳桦一同回到市区等待分配。岳桦的父亲是电信局领导,她很容易就转了行,分到了电信公司;而姜力新家庭困难,亲友中一个管事的都没有,等了两年,据说教师队伍严重超编,没有上岗的机会。岳桦很爱他,缠着跟父亲要了一万块钱,给力新送去,希望他给教育局的领导打点打点,只要上了班,工作一年,这钱也就回来了。可是姜力新天生是个倔巴头:“我成绩优秀,凭什么靠走后门上岗,真的人满为患了,为什么我国教育还这么落后?”他直接找到教育局长。局长沉思了一会儿,为难地说:“的确不好办呢。现在找岗位的把门都挤破了。不过,错草村的旱葱沟倒有所小学需要一名老师,要不你去那儿锻炼锻炼,瞅机会,我再把你调回来?”只要有个地方施展他的所学,艰苦点也无所谓,姜力新很痛快地答应了。

女友岳桦得到这消息,哭得昏天黑地,说是你一旦身陷山沟,就再也拔不出脚来。咱扔给他一万块钱,你肯定留在市区教中学,你不想别个,还得考虑我吧。姜力新说了句:“是祸躲不过,我不信那山沟就不是人待的。”背起行李卷儿就上了路。

小姜老师倒了一次车,又从错草村徒步十多里山路,才来到旱葱沟。这儿是个只有三十户人家的小屯,从前有所小学,几年前归到了村学校,可是,孩子们上学要走十多里山路,前年,发洪水淹死了两个孩子,最近政府禁猎,野兽又经常出没,这个屯的孩子就不敢上学了,教育局迫于群众呼声,只好考虑恢复那小学,但老师没有,谁去那地方啊。现在,局长把姜力新派到这儿“锻炼”来了。

屯长徐大叔接过小姜老师的行李,送他到董奶奶家,满屯子只她有一间闲屋。进了屋,董奶奶满面堆笑地迎接他,灶坑前噌地站起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儿,洁白的两颗虎牙,深深的一对酒窝,弯月似的眼睛,好美呀。女孩儿恭敬地冲小姜老师鞠了个大躬,屯长神色黯然地说:“我的闺女,叫月儿。叫什么无所谓,她是个哑巴,听不见。以后就是她来帮你烧炕、做饭,你好腾出精力来教孩子们识字。”

这么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居然是哑巴!姜力新不由哆嗦了一下。

小学校其实就是两间茅草房,快倒塌了,匆忙收拾一下,湿泥巴味儿呛得姜力新头疼,桌椅虽然被屯长徐大叔经管起来,也是破烂不堪;再看那是些什么学生呀,从七八岁到十四五岁,拼凑成三个复式班,学生们穿得很破烂,好多孩子袖口被鼻涕蹭得锃亮,耳轮里满是灰;一张嘴南腔北调,唱歌简直就是念经!可孩子们看到了老师,所有的眼睛都放出光来,姜老师实在不愿意伤了他们的心,勉强接受了孩子们的问候。

一天课上下来,姜老师累得精疲力竭,他在师院可没学过教这样的学生,太笨了,估计至少得半年,才能把这些“小野人”训练上正规,那课程怎么办?姜老师哭的心思都有,悔不该逞英雄,不听岳桦的劝告。可上课的时候,他发现全屯的学生家长都像过节日似的,顶着蒙蒙秋雨聚到教室窗外,听他讲课。有个叫李狐拴的男孩一连读对了五个生字并按照老师的指点讲解出来,姜老师竟听到窗外有个男人放声大哭,原来那正是李狐栓的爸爸!面对那一双双期待的眼神啊,姜老师对自己说,我算倒霉了吧,看来,今年无论如何,也得应付完一个假期,来年,龟儿子才上这鬼地方!

这天晚上,姜力新备完课,躺在床上想心事,他想岳桦,想城里虽然贫困却很温暖的家,越想越睡不着。这山沟恰似一座监狱,他是被可恶的局长判了徒刑啊。烦恼极了,就起来给岳桦写信,山里没电话,他们只能靠通信传递感情……

天亮了,小姜爬起来开门,他一下子惊呆了,山里秋早,浓霜一地,窗外站着两个披棉衣的人,一个是哑女月儿,另一个是李狐栓的爸爸,两人可能站得很久,衣服、头发都挂着霜!

“老师,乍来睡不习惯吧?听月儿说你睡不着,我来看看。”李大叔像是见了多大的领导,拘束得要命,他从怀里贴身处掏出四个煮鸡蛋,“还热乎呢,老师您吃下去,这东西家里有,您动脑子可不是玩的。”

这么冷的夜,他们守在窗外!接过带着体温的鸡蛋,姜老师眼睛有些潮。他告诫自己,别接受乡亲的馈赠啊,欠下人情,日后他们不让你走可怎么办?

当一天和尚得撞一天钟啊,小姜老师就把山沟的孩子当试验品了。别说,只要耐心辅导,孩子们进步很快。董奶奶的小院里热闹起来,几乎每天早晨,都有学生家长候在窗外,等着老师起床,塞给他吃的,月儿一日三餐做得很讲究,做好了,冲姜老师鞠个躬,然后,很神往地看着他吃饭,怎么让她同吃,就是不上桌。小姜老师听说,月儿妈妈去世早,她三岁时打针扎聋了耳朵……他暗下决心,攒下点钱,想法带她到大医院看看,说不定能治好……

定下心来要干一学期了,姜老师就把草屋小学搞得很热火。这里成了学生家长的娱乐场所,一有空,都往这边聚,他们对姜老师的每一个动作都感觉新奇,常常用十分尊敬的眼神看着他。

山沟里的孩子老实,上课时,没有一个乱说乱动的,还特别听话。有一天,老师批评了吴小双一句:“看你那小脏手,都长鳞了。”第二天,他发现这孩子手上包了块渗血的布,忙问怎么回事,小双不说。他姐姐大双悄悄告诉老师,小双挨了批评,回家反复洗手,还是洗不掉皴皮,急了,用刀子刮,给刮伤了。姜老师大为感动,心疼地捧起吴小双的小手:“老师没让你一夜就洗掉的。”

“只要老师不生气,我一点儿也不疼。”吴小双认真地说。

这一点小姜老师很欣慰,他跟徐大叔说孩子们听话的事儿。屯长长叹了一口气:“老实?这帮兔崽子,你没见他们淘气的时候,活狮子也能扭下头来。他们家长都警告过了,哪个惹老师生一丁点气,老师就得气走,那么,全村人就找他算账!”

山沟到底是山沟,天气很快变得嘎嘎冷。小姜老师感觉手有些凉,就下意识地放在嘴边哈了几下,第二天他一到学校,就发现有个学生家长在教室门口锯柴劈柴,忙得热气腾腾,教室炉子让他烧得无比暖和。家长笑了:“山里人笨,想不到老师舍不得烧火,城里人细皮嫩肉,冻坏了可怎么办。”姜老师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只好使劲喊一声“上课”来掩饰。

小姜发现,他有一个最忠实的编外学生,那就是哑女月儿。这姑娘忙活完了,每天都躲躲闪闪地站在窗外“听”他讲课,天冷,他就让月儿进教室,坐在后排,他学会了跟月儿交流,就用月儿创造的“方言手语”告诉她,随时可以来,随时可以走。月儿呢,坐下就不肯离开,直到该做午饭时,才急忙往回跑。

有一天,气压低,炉子倒风,满教室是烟,姜老师只好熄了炉火,带同学们到山坡上去观察景物,回来写作文。月儿上山没用,又不肯回家,小姜就顺手拿起一本画报,让她看。

两小时后带着同学们跑回来,一进教室,姜力新的脑袋就大了:只见月儿一动不动,犹如一尊雕塑,她仍然遵照老师的指示,坐在那儿看那本画报,女孩儿娇好的脸都冻紫了……小姜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他冲过去,紧紧搂住这可怜的女孩儿,把她冻僵的小手塞在自己的腋下……

月儿知道老师关心她,每天活泼得像只鸟儿。她羞涩地拿出两个作文本儿,这让小姜老师非常吃惊,月儿的字写得非常好,算术她也会,她找来一张纸,竟然能按照顺序把生字默写下来。她都不知道念什么,这女孩儿,靠什么记住的,她要费正常人十倍乃至更多的精力呀。

这年寒假,村小学要求姜老师带他的学生参加统考,这个草屋小学三个年级的成绩都比村小学高出一截!校长不得不称赞:“到底是大院校的学生。”

姜老师要回家休寒假。屯长组织村民们在教室里摆下酒席,每家派一个代表,为姜老师饯行。所有的人都向老师敬酒,李狐锁的爸爸还哭了,这个硬汉子说:“我老妈去世我没哭,我老婆死了我没落泪,今天就是舍不得老师走哇。”第二天一早,小姜出门,屯长已经备好马爬犁,家长们候在院子里,个个顶着一头霜……

送到公路上,屯长交给老师一叠作业纸,都写着姓名,孩子们写的是一样的字“老师您早点回来”!

转过年开学,小姜老师向女朋友岳桦赔了一百个不是,他还是如期赶到了他的草屋小学,因为他一闭眼,眼前都是那些乖孩子。

回到寒葱沟,他发现月儿的脑后添了条油闪闪的辫子。他一下子明白了,他是曾经随意地画过一个梳辫子的女孩儿呀。月儿就以为他喜欢辫子……月儿关注他的每一个眼神儿,而他呢,连月儿的耳聋病能否治愈,都没问出个结果,那一刻,他觉得欠山里人的太多太多……

这天晚上,老屯长设宴为他接风,喝得差不多时,徐大叔问:“你跟对象处得怎么样啦?”他答,关系很好。屯长又说:“你在这里若是感觉孤独,随便哪个闺女都可以陪你。你替大家立了天大的功劳,这点贡献不算啥。”姜力新正色说:“大叔喝高了,我怎么能那样。”“怪我多嘴,你怎么会看上这些粗手大脚的女子。”屯长说这话时,很有些失落。

姜力新品咂屯长的话,村民们为了孩子求知识,什么都豁得出,他还真想不出理由来拒绝他们的渴求,一甩手扔掉这草屋小学。

考试结束,马上放暑假,岳桦来了。她累得娇喘微微,抱怨道:“地球上就这么个好地方,让你给摊上了。”小姜带她去看草屋小学,看山坡上他带孩子们栽的小树,看家长们给他种的各种蔬菜……看得岳桦直撇嘴:“你打算在这儿安家呀,娶个山里妹子,生一帮山里娃?”

“那不可能,但是我现在不舍得走,事情刚开头呢。”

岳桦告诉他,她现在调到移动公司管手机去了,工资抵得上小姜三倍。“你回去吧,咱俩结婚,让我爸给你也调过去,他现在是董事长。”岳桦正说着,姜力新突然一指东山坡上一个放牛的孩子:“他就是李狐锁。他妈死去多年了,这孩子比我小时候聪明,将来考大学没问题。”岳桦腾地火了:“你满脑子都是这破学校,还有没有出息啦。我哪点差了,还要如此巴结你!”留下一句“秋天再不结婚,咱就算了”的最后通牒,走了!

小姜老师回去休暑假,还是没带行李。学生家长们甚至董奶奶都坚持送出去老远,奶奶临别紧抓住他的手,仿佛一松就失去了他。奶奶说:“月儿这傻丫头,竟然说是长大了要嫁给你,她说你抱过她了。”说得小姜老师一震!老屯长也说:“老师,对象气走了,我拼出这张老脸给她下跪吧。”小姜说:“不。”“你看菊花、秋兰还有满桌儿,她仨模样不丑呢,三个顶一个,咋样?”小姜脸立刻拉长了:“那样,我还是个人吗?”

老屯长哽噎了:“孩子,别难为了,这破山沟也是个无底洞,总不能耽误你的青春,你要调走就调走吧。”

姜力新嘴唇咬出了血,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也许真的要完了,但望着全屯的山里人,他的学生,还有哑巴女孩月儿,他还是坚定地说:“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