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写给岁月的小情歌
10784200000017

第17章

白沙细乐

在云南,我听到最感人的音乐,是白沙细乐。

我们到白沙去看一座庙,那里有著名的白沙壁画,像那样至今保存完好的壁画,现在已不多见了。走进那座寺院,首先被一种声音所吸引,那是一种“安静的”声音,没有太过喧哗的东西,准确地说,更像一种呜咽。

白沙细乐的演奏现场,就在寺院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院落里,没有特别高起的舞台,演奏者与观看者同在一个平面上,几把随便的椅子,稀稀落落地摆放着,路过的人都可以坐下来歇歇脚、听一听。坐在椅子上往台上望去,台上宛若一个大些的旧式文帐,三面用布封住,顶篷是巨幅的黄绸子。我想,这种用布扎成的大篷子,不单单是出于美观,更重要的是有一种聚音的效果,他们可能并不懂得什么声学原理,但他们从长期实践中摸索出一套办法来,使声音日臻完美。

舞台背景是雪山和两个从远处飘来的飞天女,飞天女手里托着托盘,托盘里盛的是看上去是食物的东西。飞天女裙带飘飘,姿态柔美。左右两侧的墙上,绘的是一些奇异的图画,有一棵树,树上长着一个带翅膀的人。我不知道那图案的含义。

乐队中间端坐着一位长者,留着神仙一样的白色长胡须。

他是整个乐队的灵魂人物。

他是那么安祥宁静,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乐队的演奏就在这种宁静平和的气氛中开始。白沙细乐:庄严而又略带伤感的声音,传说此为“元人遗音”,当初是为纪念在征战中死去的士兵。难怪音韵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在演奏过程中,时常有一绺高亢的女音,她的声音太好听了,宛若浮云上空的一绺阳光,她的声音使我想起了蒙古族歌手斯琴格日勒,她们的声音都像纯金一样,不含任何杂质,天然,纯净,尽情挥洒,自由自在。

我注意到那个女孩坐在乐队的右手,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她手里拿着琴。她有时是沉默的,有时随着高声吟唱。像呼吸一样自然。

与那些老者一样,她脸上亦没有什么表情。

站在古乐队一旁,负责敲铃当的女孩,眼睛望着一个遥远而虚无的地方,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桂林的茶

我在桂林茶艺室里第一次喝到那种奇怪的茶,带我们品茶的那个女孩,手脚轻盈地轻带着我们走在通往二楼茶室的木楼梯上。下午的阳光透过楼梯旁边的五彩玻璃,慢不经心地照射进来,使时间变得暖洋洋的。

她带我们来到二层,二层有许多曲曲折折的隔间,隔间是用像苇席那种质地的东西隔开的,既开放又封闭,有点像迷宫。女孩带我们进了迷宫的一间,里面有一张硕大而又低矮的木桌,木桌的边缘是像湖岸那样的曲线,令人看了着迷。木桌边放了些低矮的小木墩,如同坐在空气清新的林子里一般。

等大家都坐定了,女孩拿出一只茶盘,几只很小的红泥茶碗,她将给我们泡三种茶。第一种茶似乎是一种野生植物,那种叶子闻上去有种苦苦的味道,他们给它起了一个很怪的名字,我当时记住了,可一离开桂林就忘了。但那种茶的味道我一直记得,喝起来涩涩的,微麻,微苦,没有别的茶叶那种张扬的香味,而是内敛而含蓄的,闻上去不香,但喝起来却有一种别样的味,在我们每人喝过一杯之后,女孩给我们一人斟了一小盅白水,在她的提示下,我们发现那盅白水喝起来竟是甜的。

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苦涩垫底,那杯白水才会变做甜水。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平常的忙碌垫底,这片刻闲暇才显得如此悠闲。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想飞的心境,我们坐在窗边就可以想象飞翔。我想象这种奇怪的叶子在没干的时候,一定是一种绿疯了的植物,它爬满天空,或者,爬满某一种坚硬的支撑物。它的绿浓极了,是许多绿色叠压在一起的绿。

然后,这些绿被轻盈的小手采摘下来,放在篮子里。手指被染绿了,篮子也被染绿了。扑天盖地的绿色被铺陈在太阳底下,浓绿的叶子开始一点点地变干变浅,叶子如火苗中的纸片那般卷曲起来,我看见一些绿色的火苗正在兴致勃勃地燃烧,它们中的水份被太阳光吸走了,精华却凝固其中。

南禅寺里的玩蛇人

我在无锡遇到的第一个奇怪的男人,是一个戴眼镜的玩蛇人。

走进南禅寺文化街,随处可见大屋顶的飞沿和一盏盏密度极高的大红灯笼,这里的景物就像张艺谋的电影,人往前走,景物迅速向后退去,我的格子短裙不时地被风撩起,撩起又放下,有清凉的风穿过我的身体,向历史的纵深处逃逸而去。南禅寺的小街使人产生错乱幻觉,在纷杂的人声中,在慌乱的光影中,我一脚踏进了古旧的中国,走进了那本法国人于一个世纪前所写的那本书。

那个和我身处不同时空的法国男人,我一直深爱着他。他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很久了,而他的书却如伴侣般与我如影相随。

我和我的影子在狭窄而又繁闹的街道上行走,因为知道要写书,所以边走边记,手里始终攥着叠成四方块的白纸和一条笔杆透明的笔。

那个戴眼镜的玩蛇人就在这里撞到我笔下,他大声吆喝着,说着奇怪难懂的方言,左手夹着一支烟。我当时正在看人做棉花糖,旋转的大铁皮锅旁边,竖着一大把竹签,花上一块钱,就可以得到白云似的一大朵棉花糖。我在北京长大,对南方的东西样样好奇,手里举着这样白云似的一朵,竟然不知道该样吃。

一个戴眼镜的干瘦男人,就在这时突然一头撞到我的棉花糖上来。他手里拿着一个暗绿色的网兜,里面装着一动一动的东西。

“哎,大家快来看,这是一条有毒的蛇!”

他大声吆喝着,希望聚起人气,他说,这可是一条真正的毒蛇。他在我的摄影师面前尽情表演,说要让蛇从他的鼻孔里钻进去。说着,就从暗绿色的网兜里掏出一条蛇来。

这个玩蛇人使我想起在贵州旅行时,我在镇上见到一个牙医。那是贵州的一个古镇,每隔5天就有一次赶集的热闹可以去凑,我们正好旅行到了那里,背着双肩背包在人群里穿梭,坐在树荫下喝一杯清凉解渴的苦丁茶,茶用巨大的玻璃壶装着,颜色澄黄透亮,从茶壶里看天空,天空也成了那种颜色。

牙医的摊,摆在镇上显眼位置,一块蓝布宛若舞台上的布景,上面挂着赤裸裸的牙齿。那人和我在无锡见到的玩蛇人一样,也是一手拿烟,一手拿着用来谋生的家伙。我甚至觉得“玩蛇人”和“牙医”之间,有着某种神似,他们看上去简直就像一个人——同一个人在不同场合出现,操着完全不同的方言,却以相同的姿态大声吆喝,希望更多的人看到他们的存在。不知道背后存在着怎样地不易,才迫使他们想起这种谋生手段。家里可能有病着的老母或者妹妹,或者,可能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理由吧。

人群渐渐聚拢,我从人缝里侧身而过,没有看到玩蛇人自虐般的恐怖游戏。

成吉思汗镇

天空中的云朵,勾勒出烈马的形状。汽车离开扎兰屯一直往东开,路过“阿荣旗”的时候,心底涌起一股柔和温暖的情绪,半球形隆起的草地,如大地丰硕的乳房,它吸吮着天上的雨水,滋养着地上的牛羊。

云在路的尽头,雨过天晴后的草原,鲜草如嫩绿色的锦缎,锦缎上散落着白色的珍珠,那是羊群。草原的更远处,是淡蓝色的天际线,那里饱含水气,蓝得透明,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金长城遗址就在“内蒙古界”的蓝牌子边上,这里的路宽阔笔直,一直向远方无限远的地方平伸而去。路的尽头是云,公路仿佛是一只巨人的大手,直插进云层深处。那样的气魄,与“成吉思汗”这个英雄的名字相呼应,使人想起这里曾是“一代天骄”崛起的摇篮,是成吉思汗屯兵扎寨的营地,是女真、契丹、蒙古族铁骑金戈铁马的古战场。

金长城遗址是八百年前的古战场,这里曾经发生过激战,横扫欧亚大陆的蒙古铁骑,把金完颜阿骨打部落打得大败。当年鏖战的古战场已用英雄的名字命名为成吉思汗镇。离开金长城遗址,我们驱车前往成吉思汗镇。

成吉思汗镇的“天骄广场”映入我们眼帘,最醒目的是位于广场中央的城市雕塑,雕塑是一头张开大口露出凶猛的牙齿的雄狮,正在追逐三头奔跑如飞的羚羊。

古战场,奔跑的羚羊,雄狮……

在云雾浓重的天空下,我看到一段古今交错的宏大寓言,一个雄心勃勃的成吉思汗镇。据说“天骄广场”这一带,曾经遍布低矮破旧的平房,推掉平房建广场,曾经遭到巨大的阻力。但是现在,“天骄广场”已变成成吉思汗镇的象征,成吉思汗旅游区已成为海内外游客寻古觅踪的古文化宝库。

云雾渐渐散开去,我们在成吉思汗镇的“天骄广场”拍下今生难忘的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