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李国文评点三国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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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司马徽再荐名士 刘玄德三顾草庐

诸葛亮隐居在南阳卧龙岗,自比管仲、乐毅,有经天纬地之才,所有认识他、知道他、了解他的人,无不承认不及他的万一,把他看成是周之吕望,汉之张良。这样一个众望所归的智士,为什么过着表面上看来是出世的生活?

当时,天下纷争,群雄竞起,正是汉王朝所谓气数已尽以后,统一局面的结束,分化瓦解的开始,因此,合后之分,是一种必然,治后之乱,也是一种必然。明眼人看得出,在新的一轮角逐中,若不经过长期而反复的、严峻而痛苦的较量、争斗、火并、厮杀,一个能够领袖群伦、重新构筑统一的人物,是产生不出来的。诸葛亮站在漩涡外,有他自己的思考,即使有济世良才,能力挽狂澜吗?在他回答徐庶说的话中:“君以我为享祭之牺牲乎!”表明了他对于这种无望中挣扎的不抱希望和拒绝心理,正是这份清醒,才能有“我本是,卧龙岗,闲散的人”的潇洒。

然而,中国的知识分子,与这块灾难深重的土地,有着如同母体脐带相连似的息息相关的命运。所以,忧国忧民,是知识分子心灵中,一份永远推卸不掉的沉重负担。于是,干预也好,隐遁也好,便有每个人独特的表示关注的方式。入世,是一种关注;出世,也未必不是一种关注。诸葛亮身在茅庐,心系寰内。虽耕读自娱,但诗中“改尽江山旧”的情怀抒发,说明世间的一切,仍时刻萦系在他脑海之中。

诸葛亮不想入世,诸葛亮的朋友也不赞成他入世,他知道,他的朋友也知道,他入世未必于世有补,不得其时、徒费心力的悲剧在等待着他。可他终于难逃这种忧国忧民的心狱,还是走出了南阳诸葛庐。

这也是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悲剧。

却说徐庶趱程赴许昌。曹操知徐庶已到,遂命荀或、程昱等一班谋士往迎之。庶入相府,拜见曹操。操曰:“公乃高明之士,何故屈身而事刘备乎?”庶曰:“某幼逃难,流落江湖,偶至新野,遂与玄德交厚。老母在此,幸蒙慈念,不胜愧感。”操曰:“公今至此,正可晨昏侍奉令堂,吾亦得听清诲矣。”庶拜谢而出,急往见其母,泣拜于堂下。母大惊曰:“汝何故至此?”庶曰:“近于新野事刘豫州,因得母书,故星夜至此。”徐母勃然大怒,拍案骂曰:“辱子飘荡江湖数年,吾以为汝学业有进,何其反不如初也?汝既读书,须知忠孝不能两全,岂不识曹操欺君罔上之贼?刘玄德仁义布于四海,况又汉室之胄,汝既事之,得其主矣。今凭一纸伪书,更不详察,遂弃明投暗,自取恶名,真愚夫也,吾有何面目与汝相见?汝玷辱祖宗,空生于天地间耳!”骂得徐庶拜伏于地,不敢仰视。母自转入屏风后去了。少顷,家人出报曰:“老夫人自缢于梁间。”徐庶慌入救时,母气已绝。后人有徐庶母赞曰:

徐庶竟不识曹操之诈乎?

这样的结果,是徐庶始料不及的。这不禁令人怀疑,他真是个其智十倍于程昱的谋士吗?

贤哉徐母,流芳千古。守节无亏,于家有补。教子多方,处身自苦。气若丘山,义出肺腑。赞美豫州,毁触魏武。不畏鼎镬,不惧刀斧。唯恐后嗣,玷辱先祖,伏剑同流。断机堪伍。生得其名,死得其所。贤哉徐母,流芳千古!

徐庶见母已死,哭绝于地,良久方苏。曹操使人赍礼吊问,又亲往祭奠。徐庶葬母柩于许昌之南原,居丧守墓。凡操有所赐,庶俱不受。

时操欲商议南征,荀彧谏曰:“天寒未可用兵,姑待春暖,方可长驱大进。”操从之,乃引漳河之水作一池,名玄武池,于内教练水军,准备南征。

却说玄德正安排礼物,欲往隆中谒诸葛亮。忽人报:“门外有一先生,峨冠博带,道貌非常,特来相探。”玄德曰:“此莫非即孔明否?”遂整衣出迎,视之,乃司马徽也。玄德大喜,请入后堂高坐,拜问曰:“备自别仙颜,日因军务倥偬,有失拜访。今得光降,大慰仰慕之私。”徽曰:“闻徐元直在此,特来一会。”玄德曰:“近因曹操囚其母,徐母遣人驰书,唤回许昌去矣。”徽曰:“此中曹操之计矣。吾素闻徐母最贤,虽为操所囚,必不肯驰书召其子,此书必诈也。元直不去,其母尚存;今若去,母必死矣。”玄德惊问其故。徽曰:“徐母高义,必羞见其子也。”玄德曰:“元直临行,荐南阳诸葛亮,其人若何?”徽笑曰:“元直欲去,自去便了,何又惹他出来呕心血也?”玄德曰:“先生何出此言?”徽曰:“孔明与博陵崔州平、颍州石广元、汝南孟公威与徐元直四人为密友。此四人务于精纯,唯孔明独观其大略。尝抱膝长吟而指四人曰:‘公等仕进,可至刺史、郡守。’众问孔明之志若何?孔明但笑而不答。每常自比管仲、乐毅,其才不可量也。”玄德曰:“何颍州之多贤乎?”徽曰:“昔有殷馗善观天文,尝谓群星聚于颍分,其地必多贤士。”时云长在侧曰:“某闻管仲、乐毅,乃春秋战国名人,功盖寰宇。孔明自比此二人,毋乃太过!”徽笑曰:“以吾观之,不当比此二人,我欲另以二人比之。”云长问:“那二人?”徽曰:“可比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旺汉四百年之张子房也。”众皆愕然。徽下阶,相辞欲行。玄德留之不住。徽出门,仰天大笑曰:“卧龙虽得其主,不得其时,惜哉!”言罢,飘然而去。玄德叹曰:“真隐居贤士也。”

看来,感情因素颇能左右决策。

一开始,这位谁也不买账的关老爷,就对孔明心生嫌隙。

水镜先生“虽得其主,不得其时”这八个字,便成了诸葛亮一生不幸的谶语。

次日,玄德同关、张并从人等来隆中。遥望山畔数人,荷锄耕于田间,而作歌曰:

苍天如圆盖,陆地如棋局。世人黑白分,往来争荣辱。

荣者自安安,辱者定碌碌。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

玄德闻歌,勒马唤农夫问曰:“此歌何人所作?”答曰:“乃卧龙先生所作也。”玄德曰:“卧龙先生住何处?”农夫曰:“自此山之南,一带高岗,乃卧龙冈也。冈前疏林内茅庐中,即诸葛先生高卧之地。”玄德谢之,策马前行。不数里,遥望卧龙冈,果然清景异常。后人有古风一篇,单道卧龙居处。诗曰:

襄阳城西二十里,一带高冈枕流水。高冈屈曲压云根,流水潺湲飞石髓。势若困龙石上蟠,形如单凤松阴里。柴门半掩闭茅庐,中有高人卧不起。修竹交加列翠屏,四时篱落野花馨。床头堆积皆黄卷,座上往来无白丁。叩户苍猿时献果,守门老鹤夜听经。囊里名琴藏古锦,壁间宝剑映松文。庐中先生独幽雅,闲来亲自勤耕稼。专待春雷惊梦回,一声长啸安天下。

玄德来到庄前下马,亲叩柴门。一童出问。玄德曰:“汉左将军、宜城亭侯、领豫州牧、皇叔刘备,特来拜见先生。”童子曰:“我记不得许多名字。”玄德曰:“你只说刘备来访。”童子曰:“先生今早少出。”玄德曰:“何处去了?”童子曰:“踪迹不定,不知何处去了。”玄德曰:“几时归?”童子曰:“归期亦不定,或三五日,或十数日。”玄德惆怅不已。张飞曰:“既不见,自归去罢了。”玄德曰:“且待片时。”云长曰:“不如且归,再使人来探听。”玄德从其言,嘱付童子:“如先生回,可言刘备拜访。”遂上马。行数里,勒马回观隆中景物,果然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猿鹤相亲,松篁交翠,观之不已。

刘备应该印张名片,省得这样啰啰唆唆自报家门。不过,“皇叔”算是什么官职呢?

忽见一人容貌轩昂,丰姿俊爽,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杖藜从山僻小路而来。玄德曰:“此必卧龙先生也。”急下马向前施礼,问曰:“先生非卧龙否?”其人曰:“将军是谁?”玄德曰:“刘备也。”其人曰:“吾非孔明,乃孔明之友博陵崔州平也。”玄德曰:“久闻大名,幸得相遇,乞即席地权坐,请教一言。”二人对坐于林间石上,关、张侍立于侧。州平曰:“将军何故欲见孔明?”玄德曰:“方今天下大乱,四方云扰。欲见孔明,求安邦定国之策耳。”州平笑曰:“公以定乱为主,虽是仁心,但自古以来,治乱无常。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是由乱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将军欲使孔明斡旋天地,补缀乾坤,恐不易为,徒费心力耳。岂不闻顺天者逸,逆天者劳,数之所在,理不得而夺之;命之所定,人不得而强之乎?”玄德曰:“先生所言,诚为高见。但备身为汉胄,合当匡扶汉室,何敢委之数与命?”州平曰:“山野之夫,不足与论天下事。适承明问,故妄言之。”玄德曰:“蒙先生见教。但不知孔明往何处去了?”州平曰:“吾亦欲访之,正不知其何往。”玄德曰:“请先生同至敝县若何?”州平曰:“愚性颇乐闲散,无意功名久矣。容他日再见。”言讫,长揖而去。玄德与关、张上马而行。张飞曰:“孔明又访不着,却遇此腐儒,闲谈许久。”玄德曰:“此亦隐者之言也。”三人回至新野。

东汉党锢之祸,其实就是持续性的、大规模的迫害知识分子的运动,大批有才有智之士,报国为民之流,杀的杀,关的关,余下的,不是放逐,就是远遁,不是名列另册,就是永不叙用。当时很多有志之士,都不得不远离洛阳,藏身林下,躲脱混乱,逃避庸俗。一个政权及其统治集团所形成的政治中心,对文化精英阶层失去了号召力,更失去了凝聚力,甚至失去了最基本的信任,大概,也是其末日来临之时了。

崔州平“顺天者逸,逆天者劳”这八个字,诸葛亮只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过了数日,玄德使人探听孔明。回报曰:“卧龙先生已回矣。”玄德便教备马。张飞曰:“量一村夫,何必哥哥自去?可使人唤来便了。”玄德叱曰:“汝岂不闻孟子云:‘欲见贤而不以其道,犹欲其人而闭之门也。’孔明当世大贤,岂可召乎?”遂上马,再往访孔明。关、张亦乘马相随。

时值隆冬,天气严寒,彤云密布。行无数里,忽然朔风凛凛,瑞雪霏霏,山如玉簇,林似银妆。张飞曰:“天寒地冻,尚不用兵,岂宜远见无益之人乎?不如回新野,以避风雪。”玄德曰:“吾正欲使孔明知我殷勤之意。如弟辈怕冷,可先回去。”飞曰:“死且不怕,岂怕冷乎?但恐哥哥空劳神思。”玄德曰:“勿多言,只相随同去。”将近茅庐,忽闻路傍酒店中有人作歌。玄德立马听之。其歌曰:

这话说出口来,便是小人嘴脸。做过小本生意的买卖人,是习惯于掂斤簸两的。

壮士功名尚未成,呜呼久不遇阳春。君不见东海老叟辞荆蓁,后车遂与文王亲。八百诸侯不期会,白鱼入舟涉孟津。牧野一战血流杵,鹰扬伟烈冠武臣。又不见高阳酒徒起草中,长揖硭砀隆准公。高谈王霸惊人耳,辍洗延坐钦英风。东下齐城七十二,天下无人能继踪。两人非际圣天子,至今谁复识英雄?

歌罢,又有一人击桌而歌。其歌曰:

吾皇提剑清寰海,创业垂基四百载。桓灵季业火德衰,奸臣贼子调鼎鼐。青蛇飞下御座旁,又见妖虹降玉堂。群盗四方如蚁聚,奸雄百辈皆鹰扬。吾侪长啸空拍手,闷来村店饮村酒。独善其身尽日安,何须千古名不朽!

二人歌罢,抚掌大笑。

玄德曰:“卧龙其在此间乎?”遂下马人店。见二人凭桌对饮,上首者白面长须,下首者清奇古貌。玄德揖而问曰:“二公谁是卧龙先生?”长须者曰:“公何人,欲寻卧龙何干?”玄德曰:“某乃刘备也。欲访先生,求济世安民之术。”长须者曰:“吾等非卧龙,皆卧龙之友也。吾乃颍州石广元,此位是汝南孟公威。”玄德喜曰:“备久闻二公大名,幸得邂逅。今有随行马匹在此,敢请二公同往卧龙庄上一谈。”广元曰:“吾等皆山野慵懒之徒,不省治国安民之事,不劳下问。明公请自上马,寻访卧龙。”

当时诸侯征伐,战乱频仍,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迫使一部分知识分子逃避严峻的现实,远遁山林,避祸村野,崇尚庄老,追求无为,这也是看透了一切以后的旷达。诸葛亮所以和这些人过从甚密,自是思想上有共鸣之处。

玄德乃辞二人,上马投卧龙冈来。到庄前下马,扣门问童子曰:“先生今日在庄否?”童子曰:“现在堂上读书。”玄德大喜,遂跟童子而入。至中门,只见门上大书一联,云:“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玄德正看间,忽闻吟咏之声,乃立于门侧窥之。见草堂之上,一少年拥炉抱膝歌曰:

凤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栖;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乐躬耕于陇亩兮,吾爱吾庐;聊寄傲于琴书兮,以待天时。

这两句话在诸葛亮的《诫子书》里写成:“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这也是他一生的座右铭。

玄德待其歌罢,上草堂施礼曰:“备久慕先生,无缘拜会。昨因徐元直称荐,敬至仙庄,不遇空回。今特冒风雪而来,得瞻道貌,实为万幸。”那少年慌忙答礼曰:“将军莫非刘豫州,欲见家兄否?”玄德惊讶曰:“先生又非卧龙耶?”少年曰:“某乃卧龙之弟诸葛均也。愚兄弟三人,长兄诸葛瑾,现在江东孙仲谋处为幕宾,孔明乃二家兄。”玄德曰:“卧龙今在家否?”均曰:“昨为崔州平相约,出外闲游去矣。”玄德曰:“何处闲游?”均曰:“或驾小舟游于江湖之中,或访僧道于山岭之上,或寻朋友于村落之间,或乐琴棋于洞府之内,往来莫测,不知去所。”玄德曰:“刘备直如此缘分浅薄,两番不遇大贤。”均曰:“少坐献茶。”张飞曰:“那先生既不在,请哥哥上马。”玄德曰:“我既到此间,如何无一语而回?”因问诸葛均曰:“闻令兄卧龙先生熟谙韬略,日看兵书,可得闻乎?”均曰:“不知。”张飞曰:“问他则甚!风雪甚紧,不如早归。”玄德叱止之。均曰:“家兄不在,不敢久留车骑,容日却来回礼。”玄德曰:“岂敢望先生枉驾。数日之后,备当再至。愿借纸笔作一书,留达令兄,以表刘备殷勤之意。”均遂进文房四宝。玄德呵开冻笔,拂展云笺,写书曰:

备久慕高名,两次晋谒,不遇空回,惆怅何似!窃念备汉朝苗裔,滥叨名爵。伏睹朝廷陵替,纲纪崩摧,群雄乱国,恶党欺君,备心胆俱裂,虽有匡济之诚,实乏经纶之策。仰望先生仁慈忠义,慨然展吕望之大才,施子房之鸿略,天下幸甚,社稷幸甚。先此布达,再容斋戒熏沐,特拜尊颜,面倾鄙悃,统希鉴原。

这倒是刘备为人厚道之处,实话实说。

玄德写罢,递与诸葛均收了,拜辞出门。均送出,玄德再三殷勤致意而别。

方上马欲行,忽见童子招手篱外,叫曰:“老先生来也。”玄德视之,见小桥之西,一人暖帽遮头,狐裘蔽体,骑著一驴,后随一青衣小童,携一葫芦酒,踏雪而来。转过小桥,口吟诗一首,诗曰:

一夜北风寒,万里彤云厚。

长空雪乱飘,改尽江山旧。

仰面观太虚,疑是玉龙斗。

纷纷鳞甲飞,顷刻遍宇宙。

骑驴过小桥,独叹梅花瘦。

玄德闻歌曰:“此真卧龙矣。”滚鞍下马,向前施礼曰:“先生冒寒不易,刘备等候久矣。”那人慌忙下驴答礼。诸葛均在后曰:“此非卧龙家兄,乃家兄岳父黄承彦也。”玄德曰:“适间所吟之句,极其高妙。”承彦曰:“老夫在小婿家观《梁父吟》,记得这一篇,适过小桥,偶见篱落间梅花,故感而诵之,不期为尊客所闻。”玄德曰:“曾见令婿否?”承彦曰:“便是老夫也来看他。”玄德闻言,辞别承彦,上马而归。正值风雪又大,回望卧龙冈,悒怏不已。后人有诗单道玄德风雪访孔明,诗曰:

真是写得波澜起伏,层出不穷。

罗贯中为了突出刘备之诚,用了整整一回篇幅,见谁都误以为是诸葛亮,多次重复同一情节,结果,倒把刘备写得有些呆傻气了。

一天风雪访贤良,不遇空回意感伤。

冻合溪桥山石滑,寒侵鞍马路途长。

当头片片梨花落,扑面纷纷柳絮狂。

回首停鞭遥望处,烂银堆满卧龙冈。

玄德回新野之后,光阴荏苒,又早新春,乃命卜者揲蓍,选择吉期,斋戒三日,熏沐更衣,再往卧龙冈谒孔明。关、张闻之不悦,遂一齐入谏玄德。正是:

高贤未服英雄志,屈节偏生杰士疑。

未知其言若何,下文便晓。

听书,是一种中国式的读书方式。因为老百姓文化程度不高,识字者少,况且在印刷术未普及前,书籍为手抄本,其价昂贵,一般人难以问津。所以,就由一个识字的人,念给大家听,像后来的读报一样。慢慢地,说书成为一门职业,陆游那首“斜阳古柳赵家庄,负鼓盲翁正作场”诗,表明远在南宋时期,就有这种口头文学。

因为是为老百姓说书,便不可能不带有浓厚的民间色彩,不可能不反映老百姓的心愿和诉求。说书人要使听众耐心坐下来,不抽签,不退场,不起哄,不叫倒好,就必须了解听众“喜闻乐见”些什么。一、必须要与老百姓同声共气,呼吸相通;二、必须要爱其所爱,仇其所仇,善其所善,恶其所恶。《三国演义》这部书能够家喻户晓,深入人心,有着经久不衰的魅力,主要原因,就在贯穿全书的这种难能可贵的平民精神。

三顾茅庐,诸葛亮出场,为《三国演义》的重要章节,这样下力气描写,不仅仅构置悬念地吸引注意,重锣密鼓地突出人物,更是一种张扬正气的政治取向,一种道德高度的价值宣示。如果说《三国演义》是一部讲权谋的书,那么在善于弄权方面,当数曹操为第一好手,无人能过之;同样,在精于用谋方面,当数诸葛亮为第一谋士,无人能出其右。这两位,善恶对峙,正邪较量,贯穿全书,一以“宁我负人,人毋负我”的杀戮开场,满纸血腥,一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诚终结,万世流芳。所以《三国演义》从早期的《说三分》群体创作,到罗贯中的成书,当然要对刘玄德三顾茅庐,诸葛亮第一次出场,绘声绘色,不怕重复,浓墨重彩,不惜工本,力求在读者心目中将高大形象树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