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城市的经验变得如此普遍,好像城市的文明才是文明,城市的价值才是价值。但说不准几十年前的我们或我们的父母都是一个土佬,说不准台上那些假模假式的官员,办公桌前那些表情冷漠的干事,那些开着奔驰宝马的暴发户,那些踩着钟点上下班的“白领”,那些训斥农民工的老板与警察,以及我们这些写诗与读诗的“知识分子”,情急时口中蹦出的并不是英文单词而是家乡土话,梦中见到的也是童年的老屋而不是有电梯的公寓。
但是为什么我们的诗中总是缺少那些铭心刻骨的记忆?当年的大堰河怎么一下就变成了“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那交织着悲愤与柔情的土地怎么会一晚醒来全成了莺歌燕舞的田园?它们有着单纯的美感,然而与我们真实的经验和感受却相去甚远。这,是否真如杨键所言:“记忆里的有些事情要经过很久才能讲述出来……”(《长亭外》)
杨键这一组诗,唤醒了我们记忆中真实的乡村世界,让我们这些被城市空气污染的肺,重新呼吸清新而凛冽的风,让那些迷失在金钱与名利中的眼睛回头打量因为忠厚、善良而备受蹂躏的土地:看一看塔与落日映照下破碎的山河,听一听像崩溃的江堤和决堤洪水一样的手扶拖拉机的吼声,想一想还有什么能够抚慰我们并让灵魂得到安息……
这不是乱世,我们没有艾青《雪落在中国的土地上》那种流离失所的痛苦,但是,在混杂着火车、汽车、摩托车和拖拉机的声音,拥挤着打工者与上班族的街道上,“没有人不像街道尽头浑浊的江水/讲不清自己的痛苦,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活在我们乡音和记忆中的乡村,难道不是——
就像一头驴子
一根绳子就把它留在了树桩上
是的,有很多遮蔽、忽略它的理由,有更多理由促使我们遗忘;而且,许多的感受和印象难以找到准确表达的意象、词汇与结构,因此,“记忆里的有些事情要经过很久才能讲述出来”,但是,诗人必须面对,必须讲出,否则,就真要“愧对父母,愧对国土/也愧对那些各行各业的光彩的人民”。
2006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