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两个方向不同的极端。一个向左，另一个向右。如果说精神病患者是精神失常，那么，天才便是精神异常。仅一字之差。——2002年夏季创作手记
一、各自都有自己的脑根源
精神病学的发展落后于其他许多学科。现代精神病学也只有100多年的历史。德国著名精神病学家克雷培林(Kraepelin，1856-1926)以临床观察为基础，以病因学为根据，提出了精神病学临床疾病分类学原则，是精神病学历史上的一块里程碑。至今不过100年的历史(维纳为了建立他的控制论曾仔细研究过克雷培林的学说)。而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热力学、电磁学和光学已取得了许多重大突破。
精神病学落后的原因有多个。脑科学发展迟缓是主要原因之一。落后的脑科学，先进的精神病学——这可能吗？
18世纪的康德主张研究精神病应是哲学家而不是医学科学家的专利。也使精神病学离开了医学的正道，陷入了歧途。当然，像其他学科一样，精神病学的最后归口应是哲学：
精神病学一医学一哲学
跳过医学和脑科学，直接同哲学捆绑在一起的精神病学是不会有结果的，空洞的，贫乏的，没有作为的。
其他学科不也是这样吗？
研究时间、空间、物质和力(包括引力和电磁力)，如果跳过实验物理、理论物理和数学，直接同哲学纠缠在一起，那会是什么结局或状态呢？那是空对空。
自19世纪中叶，德国精神病学研究正是摆脱了德国古典哲学的不良影响之后，才走上了康庄大道，取得了领先地位。
我看重当代精神病学的健康哲学基础和健康哲学精神。
因为跟其他医学学科相比，精神病的构造以及精神病学的研究对象和方法同哲学关系特别密切。
其实，我对精神病学发生浓厚兴趣，是冲着里面有一个哲学“富矿”：人与世界的关系，即认识论。但我不赞成把精神病学过分哲学化。比如有位德国学者是这样定义精神病的：“在世之为超越者本质结构、结构环节和根本改变。”(说得多么晦涩啊！说这话的人，本身就有精神错乱倾向。)
我不愿看到精神病学研究陷入这种歧途，呈现出这种病态面貌。
19世纪德国精神病学家格里辛格(W。Gresinger，1817—1868)大量引用了当时大脑生理和病理解剖的实证资料作为坚实的背景和基础，确认精神失常是一种脑疾病。——这思路才是对头的。其实，按照普通饮食男女的标准来看，天才是一种精神异常。失常和异常仅一字之差，却有本质的区别。
进入20世纪，尤其是二战后这50年，精神病的脑结构研究取得了许多进展。比如有人发现，精神分裂症病人左侧海马较小。
有的学者还发现，患者的脑灰质神经元密度与常人不一样。再就是大脑皮层的神经纤维网(包括树突和轴突)较少，所以脑灰质较薄。
有人还发现，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脑前额叶体积较小。比如，两岁男孩会在不知不觉中经常狂笑(即痴笑性癫痫)以及不满四岁女孩就来月经初潮，乳房发育如同少女。科学家发现，这些疾病是下丘脑错构瘤所致。由此可见，脑部疾病同人的行为失常关系密切。
把精神病患者同脑部解剖学和组织学的失常联系起来的思路是对头的。因为归根到底精神病是大脑的疾病。
比如国外报告了一例男性，55岁，因患有脑部额颞叶肿瘤，害怕自己的阴茎收缩并消失在腹腔内。在精神病学中，这就是“缩阴症”(Koro)。
其实。对天才的研究也必须把他们同脑部解剖学、组织学的异常紧密联系起来观照。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深入揭示天才现象的本质。比如近年来，有学者对爱因斯坦的大脑进行了研究，发现它和常人的不同。其大脑皮层的顶下小叶部位异常发达，比常人厚1厘米，使脑宽超出常人的15%。
1981年美国史百瑞(R。W。Sperry）荣获诺贝尔奖生理学和医学奖。理由是：他成功地揭开了人脑两个半球的部分秘密。并证明了两个半球是高度专门化的。
原来人脑由左、右半球构成，两者有不同的功能，分管、支配人的不同行为。脑结构不同，其功能自然不同。结构决定功能。脑功能的不对称性，使我想起中国古代朝廷有左丞相和右丞相，分管不同部门。
为醒目起见，我把两个半球各自不同的功能列表如下：
当然，这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实际情况(包括精神病的病因和发病机理)远比这复杂。因为人脑的秘密是世界最后的秘密。天才现象和精神病现象均是人脑秘密的两个组成部分。
今天，我们对人脑内部运作的机密或机制仅仅是瞥见到了南极冰山露出的一个小尖角。绝大部分的内部结构还深藏在大洋底下，秘而不露是上帝设计的最高专利。
按道理，爱因斯坦的左脑特别发达，因为他总是使用左脑。他分析时间、空间、物质和力的抽象能力非常强，形成观念的能力非常卓越。但有趣的是，他不是用语言，而是用非语言进行思考，而且是用一种跳跃的方式。完成之后，再将它转换成语言，即把信息从右脑转换到左脑，最后让左脑去处理。请注意，这里又出现了“语言转换”这个神秘过程或机制。
这一转换符合创造心理学或脑科学规律。因为右脑处理潜意识层或下意识的信息，左脑处理意识层方面的信息。左右脑的沟通，从右到左的通路、回路畅通至关重要。
一般来说，人的右脑是形象脑，艺术脑，潜意识脑；左脑是抽象脑，科学脑，认知脑。
巴甫洛夫把大脑高级神经活动分成艺术家型和思想家型这两大类是对头的。一般而言，由右半脑主管的人，属于艺术家型；而由左半脑主管的人，则属于科学家型。当然这只是个大概。实际情形非常复杂。比如“思维错位症”这种天才现象的发生。
爱因斯坦的脑动作叫“思维错位症”。据说，达·芬奇的和爱迪生也有这种症状。
这种由独特的脑功能f结构决定功能)形成的独特思维方式与常人不同。在爱因斯坦脑海里，是一幅幅奇奇怪怪的画面。研究表明，思维错位症的人，右脑比左脑大一些。常人则是左脑比右脑大一些。
男脑和女脑的结构也不尽相同。男性的“思维错位症”较女性多。左利手(即左撇子)的人更容易发生思维错位症。
左右脑灵活地相互联结、传递信息和转换信息，尤为重要。胼胝体是个非常重要的解剖部位。正是它将两个脑半球的分开神经活动联结在一起。
切断胼胝体，便能阻止两侧脑间的相互作用。脑科学家和认知神经科学家非常看重胼胝体这个结构的显微解剖学。因为没有其他的脑结构被单独切断后会产生如此明显的功能分离。进一步了解胼胝体会大大扩展我们“认识自己”的能力，以及对脑和行为的理解，比如对爱因斯坦、李白、莫扎特、法拉第和爱迪生……这样的天才人物创造心理过程的解读。
有趣的是，爱因斯坦的语言能力很差。比如他说英语的能力。据说，在他的童年，他很晚才学会结结巴巴地说话。那么，我的问题是：
爱因斯坦对物理学一些最基本问题的天才洞察能力和悟性是不是他在语言方面的缺陷或异常引起的脑结果呢？基督教哲学有句名言说：“上帝在这里关了一扇窗，同时又在别处开了一扇门。”为爱因斯坦打开的门特别大，特别辉煌。这是因小祸得大福吗？
事情当然是复杂的。这里必然要涉及创造心理学——这是本书不能回避的一个领域。
爱因斯坦死后，对他的大脑进行了医学防腐处理，为的是将它保存下来，对天才现象——爱因斯坦现象——进行研究。柏拉图、老子、庄子、亚里士多德、李白、高斯、牛顿和莫扎特……的大脑我们没有能够保存下来，这是永远的遗憾。
人脑下顶骨小叶这个结构部位有神经胶质小细胞。据说，爱因斯坦这个部分神经胶质小细胞的密度特别大。1999年加拿大学者威特逊(S。Witelson)说，他已经用肉眼观察到了科学巨人大脑中的奇特之处：
顶骨小叶偏大且大脑沟回的主要走向特别弯曲。
那么，伟大艺术家的大脑结构有特别的、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伟大哲学家呢？
法拉第也是一个善于用右脑进行物理概念思维的怪才。爱因斯坦特别推崇他。就是说，法拉第是用一幅幅具体、生动和形象的画面来把握或解读电磁现象的。这就是著名的“法拉第力线”：磁力线和电力线。他好像是用直觉或第六感觉，用心眼直接看出了自然界的极微妙的深层联系和真理——这好像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幻视”。
爱因斯坦非常赞美法拉第的“力线”语言。
他说，要精确表示电流作用于磁极上的力是很复杂的。用数学公式来表示也有一定的复杂性，最好是用力线的图形来表示。
爱因斯坦还非常赞美“场”的概念：
“场”好像是电流的“经纪人”。电流的一切作用都靠“场”来完成。不仅如此，“场”还兼任“译员”，把一些重要的电磁学定律译成简洁、明确、清晰易懂和形象的语言——这里又出现了“语言转换”：
由电流体的语言转换成“场”的新语言。恰如我在本书中试图将有关天才现象(创造心理学)语言转换成精神病学的语言。或者相反，用精神病学语言去陈述、把握天才现象。
孙久荣先生在他编著的《脑科学导论》(2001年出版)一书中的第28页有个提问：“你认为头大就聪明吗？”
当然，问题非常复杂。不过据说，伟大哲人康德的脑重为1650克(通常人的脑重平均为1200-1500克)。19世纪德国铁血宰相俾斯麦(德国人把他看成是德国历史上的伟人)的脑重据说为1807克。
不过并非脑大。智慧一定就高。脑容量不是唯一的因素。大脑是一个极复杂的多元结构。大脑的功能是一个高度统一的有机整体。人的智慧(包括感受事物，判断、分析、综合和解读事物的能力)正是这个统一整体的合力结果。
要知道，只有两毫米厚的大脑皮层可能是大脑中能作出思维和联想最大的结构部件，而脑灰质则是产生思维的基地组织。所以大脑皮层和脑灰质一旦发生变异或失常，既有可能成为天才人物，也有可能成为精神病患者。它们是一枚金币的正反两个面。
这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人的大脑皮层有着高度的沟回和皱褶，如果将它摆平，面积约为1.5平方米。而黑猩猩的大脑皮层为0.6平方米，猴子仅为一张明信片大小，老鼠只有一张邮票的面积。
可见人和动物的智力水平都与大脑皮层摊开后的总面积有关。
一句话，大脑两个半球是由大约拥有2亿根神经纤维组成的“胼胝体”进行频繁、复杂的信息交换、处理、分析和综合的一个机构。所谓精神病则是人脑组织结构、神经元联结及信息交换f传人和输出)出了问题的结果。
所谓天才。他和神经元在传导时释放出来的递质物的种类和质量有关。早在1977年11月，上千名脑神经科学家在美国举行的一次大型研讨会上便宣称，只有通过化学途径才能弄清大脑活动的全部机制。当时已探明，脑细胞有40多种生物化学物质。
是的，今天的“脑化学筑构学”(Chemoarchitecture of Brain)或“脑的化学解剖学”更能反映脑结构和功能的本质。天才和疯子这两种现象都同它有关，都植根于这同一个源。所谓神经递质是传递神经信息的信使。再比如蓝斑神经元的变异会诱发精神病。某些精神分裂症病人的蓝斑输出会发生紊乱。
近年来，脑科学家一直在呼吁来一场右脑革命，开发人的右脑。因为人脑之谜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右脑之谜。天才和精神病现象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右脑之谜吗？
有的科学家指出，由于右脑拥有10万倍于左脑的信息量和高效处理信息的方式，所以右脑成了人类创造的司令部或指挥中心。
要知道，尽管右脑储存的信息量是左脑的10万倍，但它并不需要消耗很多能量便能高效率地工作，这也许同它独特的处理信息方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