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傍晚,医院其他大夫已脱下白大褂陆续下班了;我收拾东西,也打算去追赶最后那趟末班车。正在这时,我听见门外传来一个女孩子尖厉的呻吟声:
“哎哟,疼死我了!喂,这是外科门诊室吗?大夫快来救救我呀。”
我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根据以往的经验,一定有一个重伤患者来求治了。救死扶伤乃医生天职,我顾不上把刚脱下的白大褂重新穿上,立即奔了出去。
这是一个新潮女孩。年龄在十八九岁,身穿五短的藕色套裙,还涂脂抹粉,此时已顾不得臭美了,呲着牙咧着嘴,漂亮的脸蛋痛苦得扭成一朵花,正一瘸一拐地朝我走来。
“你怎么啦,小姐?”
“我的腿划破了,流了很多很多的血。大夫,快给我包扎呀!不然,我就会痛死,还会失血而死。哎哟……”女孩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我在她白皙的大腿下面果然看到了一处划痕,红色的血浆正凝结在伤口周围。我不知道这处划伤到底有多深,立即把她扶到病床上,让她躺着。可是一检查,仅仅划破了点皮,长度不到一寸,洗一洗上点红药水就好了,既不用缝针也不用包扎。
我安慰她道:“没问题的。你回去休息一宿,明天就长出痂来,该干嘛照样干嘛。”
“你骗人!我知道大夫一般不对病人说实话,可我的伤我心里有数。”
“我说的是真话。”
“那我要打多少瓶吊水针、吃多少补品呀?”女孩可怜兮兮地望着我。
“放心吧,小姐。你既不用打针,也不用吃药。”我笑道。
“什么?我没听错吧?我有个小姐妹,去年让钉子锥破了手,还没有我的血流得多呢,就打了三瓶吊针、吃了二十盒补血糖浆才好。大夫,你是不是怕我不给钱呀?”女孩气坏了。
“哪能呢?一看就知道你的老爸是一个百万富翁,钱算什么!”我开玩笑道。
“要不就是怕下班晚了。我给你掏加班费,你想要多少?”
“我如果真的加班,自然由院方付费了。”
“那你还怕什么?”女孩撇着嘴巴。
“小姐,你真的不需要这些!”我有点急了。
“你拿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当儿戏!”女孩更急了,“我打电话举报你,告到卫生局、告到市政府、告到人民法院,一直告到媒体。”说完,她还真掏出了一只玲珑精致的小手机。
“行啦行啦,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
我想,既然她要打点滴,就给她挂一瓶葡萄糖,另加几滴维生素吧。反正这类东西都是补品,对健康人也无妨。真是的,世上还有这么个自找罪受的人。
我给女孩包扎好伤口,让她躺在床上,把一瓶葡萄糖挂在她的头顶旁,开始输液。女孩子望着那无色的药液正一滴一滴地进入自己的血管里,豆大的眼泪从那双美丽的眼眶内溢出。
但很快她就睡着了,还打起了呼噜。
我等得实在无聊,看药水还不少,就踱出门外。
恰巧这时,一个老太太气喘吁吁地跑进医院,脸上汗光闪闪。见了我,她就大声问:“同志,你看见一个急救病人上医院了吗?”
“急救病人?没有哇。要不你赶快到二楼急救室去看看。”
老太太奔上二楼,不久又奔下楼来,焦急万分地说:“没有。楼上一个人也没有。”
“是不是去了别家医院?”
“没错,肯定是这家医院。你这里是什么科?让我进去看看。”
“不行。”我举起了手,“这里只有一个轻微病人,她正在输液,你不能打扰她。”
正僵持着,从医院门口又陆续闯进几个人来。第一个来的是一男一女两口,提着礼品围了过来。男的问:“妈,情况怎么样?”女的说:“我们连孩子都顾不上接就来了。”一群学生模样的男孩女孩也喊着“阿姨”朝这里跑来,每人怀里抱着一把鲜花。“阿姨,没事吧?千万可别出大事,我们可是最要好的同学呀!”紧接着,又有许多不明身份的老老少少一齐奔过来。大家将医院大厅挤得满满当当,心急如焚,乱作一团。
“天哪,我还没找到人呐!”老太太拍着巴掌,急得直跺脚。
“这不就是外科门诊室吗?”一个人指着门边的字牌喊道。
“可这个大夫硬不让我进去……”
正在这时,门诊室里面那位正在打针的女孩子被吵醒了,哭喊起来了。“妈,快来呀,我在这里啊!”
“你!”老太太瞪着眼睛,照我的脸就是一巴掌,然后摔领众人直奔我的门诊室。
我捂着脸,一肚子委屈,跟过去就要与老太太论理。这时就输液的女孩咧着嘴巴,哭得惊天动地:“妈,你们怎么现在才来呀。”
老太太说:“我们一听到消息就赶来了。儿呀,你伤得怎么样啊?”
这一问,女孩子又哭了:“妈,疼死了也,流了很多很多的血,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们了啊。”
“天哪!我的宝贝心头肉啊……”母女俩抱成一团,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