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废墟上的花朵
10749600000005

第5章 沙漠的村庄()

沙漠的村庄

我所说的村庄被绿洲包含着。这片绿洲,就是座落在巴丹吉林沙漠西部边缘的鼎新绿洲了。方圆不过百里,村庄20多座,人口不过2万。河流造就了绿洲,绿洲又滋养了河流和村庄。我们知道,凡是河流流经的地方,总是被人占据。树木和草们大概是与生俱来的,与河流的联系比人和村庄更为自然和紧密。人的来到似乎对河流和草木来说,有强加和入侵的性质。河流和草木尽管会提出抗议,但是它们的抗议是无力的,类似于民众对独 裁者的建议和要求,总是会遭到训斥甚至镇压,河流和草木实际上和平凡民众有着同样的悲哀和不幸。

对于我这个外来者来说,河流是早就存在了的,它的历史久远得让人丧失方向感。黑漆漆的时光通道里面,到底都有着些什么样的曲折和磨难?我来得时候,它们已经在这里流了数千年,甚至几十万年了。相比河流,村庄总是要晚些,但也不会比河流晚多少年。逐水草而居,寻找适合自己生存的环境,我们的先祖从西到东,由高原而低地,由边疆到内陆,整个人类生存的过程,其实就是不断迁徙的过程。不管迁徙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迁徙的歌谣和鲜血总是在路上流着。

村庄在河流的两旁座落,从河的左岸看右岸,或是右岸看左岸,村庄的姿势简直就是在乞讨。你看,青青的杨树一处一处,说不上茂密,也谈不上稀疏,在田间和村庄的周围耸立着,摇头晃脑或是哗哗地鼓掌。一座座低矮的黄泥夯就的房屋散落在杨树下面,或者干脆就暴露在阳光和风沙下面。太阳晒就晒吧,大风吹就吹吧,反正也不会晒着屁股,吹着脸。

村庄是沉静的,没有多少人愿意坐在门外边,像个黄土堆一般抽旱烟,扯闲谎。即使在炎热的夏天,各家的院门都紧紧关着,浅蓝色或是紫红色的门上挂一把永远都不会生锈铁锁。锁子通常的状态是,有人的时候就那样歪着个嘴巴若有其事地吊着,没人的时候便是万夫莫开的威武模样。不管你怎么看,锁子都自以为是,对人来说,再没有它忠实可靠了。尽管它有时被主人撬了或被别人撬了。

从村子这头看到那头,房屋极其相象,仿佛一个模子套出来的一般,小一点的村子看起来一目了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陌生人要找人,总是需要问来问去,人家指给你第几家,到了第几家你还问到底是那家。有的来过数次,也还经常找不对门。

稍微大一点的村子,就有点曲里拐弯了,但房屋仍旧是雷同的,即使有出格的,也不过高一点、宽一点,最多新一点罢了。房屋仍旧是整齐的,一排一排,一家家,一座座挨着过来,这家和那家的房子之间留有一般宽的过道,过道后面是园子,园子里生长着苹果树、桃树、杏树、梨树。别看这些水少,种的西瓜连同上述的水果都水分饱满,吃起来甚是香甜。

春天时候。因为沙尘暴频繁,村庄经常是黄沙滚滚,连续的狂风夹着沙子,一个劲儿地向东或是向南吹着,满天满地的黄尘飘飘扬扬,高升并且下落,稠密得像暴雨。沙尘暴猛烈的时候,对面3米之内都难以看清对方,有奔的慌张的孩童,迎面撞个仰面朝天是不足为怪的。

通常,遇到这样的天气,村人一般都不出门,把门和窗户关严了,躺在烧得滚烫的炕上睡大觉。至今睡觉的内容,谁都可以想到,但想到的未必就准确,没想到的未必就不发生。到了做饭时候,就会有人冒沙奔将出来,头上裹一面头巾,或是顶一件破旧衣服,箭矢一样扎在风沙中,熟练打开房屋对面的牲畜圈门,到堆柴禾的地方,胡乱踩上几脚,急忙收拢了,抱在怀里快速返回。进了院门,反手死死扣了插销。奔到厨房,开始刷锅洗碗,和面切菜,三两口人一起,忙活着生火做饭。

这里盛产小麦,面食是村庄人们万吃不厌的主食。拉条子、揪面片、白皮面、甜面条、搓鱼子、蒸面条等等,名字虽多,但本质还是面。吃起来滋味应当是差不多的,但村里的人们喜欢变着花样吃。一棵树可以长出很多样儿的叶子,吃当然也可以一面多食。一年四季,日日年年,村人吃大米、小米粥甚是有限,吃惯了面食,就以面食为尊了。其它的粮食都就成了副食,甚至就成了不顶饿的“水饭”了。一方水土一方人,一方水土不但决定了一方人的性格和传统,也决定了一方人的喜怒哀乐和饮食偏好。

夏天来到。村子周围田地边儿上的杨树是茂密的,叶子青油油,树干上的嫩枝条子呼呼地长,一天不见,一根主干上就多了几根新枝。田里的棉花摇摇晃晃,阔大的叶子闪着光。小麦收割之后,夹种的玉米就迅速翻过劲儿来,浇上一遍水,再撒上一些化肥,玉米苗儿见风就长,不几天,就有争强好胜者的腰肢上冒出一掐就流水的鲜玉米。豌豆秧子匍匐一地,青辣椒打着秋千。甚至连渠边的茅草,都摇头晃脑,一幅得意洋洋的快乐姿态。

各家屋后的园子里青果挂了起来,杏子熟的早些,麦子刚刚割完,杏子一不小心砸在头上,空气中总是弥漫着酸酸的甜甜的味道,让人鼻子发痒。门前的葡萄藤也挂满了清亮的葡萄。每一颗葡萄都像是一颗钻石和水晶,青青的表皮里装着几颗淘气的葡萄字儿。有好吃的小孩偷偷地摘上一颗,立刻就酸得口水涟涟。有种西瓜的人家,头茬西瓜快熟的时候,才在地边搭一个棚子,说是晚上要看,但也只是说说而已,晚上看不看大都是没准的事儿。

相比春秋,夏天是漫长的,炽烈的阳光轮番照耀,干裂的土地需要河水一次又一次的淹没。而夏天是鼎新绿洲乃至整个巴丹吉林最美的时光。瓜菜水果接连丰收。令人最感惬意的是,夏天没有沙尘暴,春天时候经常出来骚扰的沙尘暴被沙漠沉埋了,连一丝响动都没有。而一到九月,秋天就开始降临了。开始一年中最忙最辛苦劳动的村人们总是起得很早,刚刚能看见人影儿,他们就穿好了衣服。找来几个编织袋和麻袋,往架子车一扔,推起来就下地了。早晨的寒露贴在成熟了的玉米、棉花叶子和陆续盛开的棉桃上。人往地里一走,冰冷的水珠就沾湿了衣裤。有时候穿的一幅少了,就冻得瑟索发抖。在他们看来,人活着就是挣着、干着、辛苦着吃的,沙尘暴再多再猛,也吹不来的金子和粮食。而有些人,却不要辛苦,只需要一句话,一个字,一枚公章,就可以得到农人一年甚至一辈子辛苦赚来的金钱。

对于这些,他们当然知道。他们是痛恨的,又是无奈的;既是仇视的,又是向往的。他们的矛盾其实也是我的矛盾。只是,他们的说出只是表示一种情绪,我的说出却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其实,不光是我,大家对此都很清楚,大家都在说话,可是,说话只是说话,就像棉花,没有棉桃绝对开不出洁白的可以成为财富的棉花。

棉花被粗糙的,被棉枝划得出血的手掌一一摘下来之后,还未及卖到收购点,冬天就到了。去冬的衣服又被翻了出来,重新落在人们的身上。一年中清闲的时光缓缓开场,农人们捡个好一点的天气,将房顶上晾晒干了的玉米取下来,到黄土铺就的场上打了,扬掉土尘,再用架子车拉回家中,给圈里过冬吃草的羊、驴子和牛补给营养。没事的时候,就看看电视,到亲戚家走几趟。说些事情,扯些闲谎,喝几口烧酒,看几台老戏。任凭时光从自己的鼻子尖儿上绺绺飞过,不发出任何声响。

对面的牲畜看起来

牲畜和人比邻而居。这体现了村人对牲畜们的尊重。通常,人一打开门,就看见了对面的牲畜。牲畜的房屋和人居住的房屋面积基本相当,只是稍为简陋一些。一个阔大的院子,几间黄泥小土房子,上面覆着秋天的玉米秸秆、棉花杆子和干了但还青绿的豌豆秧子。这些都是牲畜们最爱吃的东西。

牲畜们是悠闲的,它们经常待在自己的房屋和院门里。早上起来,人方便之后,所作的第一件事大概就是给牲畜们喂草了。人爬上牲畜们的房顶,拿着树枝做成的叉子,或是干脆什么都不带,从房顶上挑一些秸秆下来。轻飘飘的秸秆噗的一声落在地上,砸起一片灰尘。这时候,身上挂满灰尘的羊们就奔了出来,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将起来。有个头高,力气大的家伙,还要耍耍威风,低下头来,用自己的硬角,冷不丁地给这只或那只一下。有年幼体弱的,一不小心就被抵个仰面朝天,翻身起来,抖抖身体,就自觉地到离人家远点的地方吃草了。若是个头旗鼓相当,则要抵打一番,谁也不输谁也不赢的时候,双方就都悻悻然,各自分开,有输赢之后,赢者就露出骄蛮模样,在羊群中胡乱冲撞,那神态,那气势,就好像皇帝一样。

羊的本性温驯,即使刀子插 进脖颈,也只是挣扎几下,叫唤几声。羊的善良是懦弱的,羊通常让我们看到无助者的疼痛和悲哀。上帝赞美羊,给羊以美誉,上帝当然知道羊是软弱的。但上帝有自己的想法,羊们要求民众像羊一样温驯。可是上帝忘了,羊们的温驯并不是世界和人的本质和天性。羊们和人类一样,在争夺生存、生命权利上也都是寸步不让。不过羊们表现比人简单的多罢了。

往往,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光芒首先照在牲畜们的身上,人则是因了房屋的遮挡,稍微迟一些和太阳谋面。羊们吃饱或者半吃饱之后,就开始喝水了,它们将嘴巴伸进人为它们准备的破瓷缸里,嘴巴使劲吸着,飘满草芥和灰尘的水就一股股地进入到它们的肠胃。喝足之后,羊甩甩脑袋,像个悠闲地绅士一般,慢条斯理地踱到老墙根,卧下来,把胃里地食物倒出来,再一次咀嚼和品尝。

人见羊们吃得差不多了,就从屋里出来,进了圈门,随便找个枝条,吆喝着将羊赶进圈里。关上门,羊的家不像人的房屋,随便找个木棍插在门吊子上,羊们使再大的气力,也不会破门而出了。羊隔壁的驴子叫了一个早上,嘶嘶哑哑的声音总是在提醒着人,它饿了,它要吃草。在羊们没有吃饱之前,人是不会听从驴子的意见的,驴子就很急的样子,当人从它的门前经过,就张开喉咙叫上几声,再聪明一点的,就有蹄子踢自己的木板门,梆梆地响。

插好羊的门,人就走到驴子的门口,抽出木棍。这时候,驴子早就急得够戗,没等人推开门,就急着往外面冲了。驴子冲出来,首先打上几个响亮的喷嚏,四只蹄子前后一拉,很像回事地抖抖全身,类似于人早上起床前伸懒腰。如果人在放出驴子之前,就为它准备好了草料,驴子就一路小跑过来,嘴巴往草上一扎,就开始吃将起来。若是四处瞅瞅,没有草料,驴子伸完懒腰之后,就撒开蹄子,沿着还算宽敞的院子跑上几圈儿。算是活动活动筋骨吧。

说起来,属于驴子的活计也极少。初春拉肥也用它不着。比它劲大百千倍的拖拉机突突几个来回,人攒了一年的肥就都被送到了地里。而在没有拖拉机这玩艺之前,驴子的用处可真是大。运肥、拉粮食、到乡上赶集,人就将驴子拉出来,套在架子车上,从杨树上折根枝条,吆喝着来自来来往往。有调皮的驴子,故意和人闹别扭,套套儿的时候,一个劲儿向前或是向后退,让人套来套去总是套不周正。若是人不发怒,驴子就愈加得意和嚣张,一旦人被它惹怒了,大喝几声,找来木棍在它屁股上打上几下,它就老实了。乖乖地站在那里,人叫向前它就向前,向后它就退后。这时候,人就会骂,这驴真是贱脾气。驴子似乎听懂了。忽闪着老大的黑眼睛,一幅受委屈的样子。驴子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太好听,但没有机会辩驳,驴子知道,自己所有的坏名声都是人赋予的,人是自己的衣食父母,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既然上帝安排驴子寄身人的屋檐下,低头也就成为了必然。

当人吃了早饭之后,驴子的早餐也就宣告结束。但羊和驴子似乎永远都没有吃够的时候,就是扔再多的草料,驴子和羊也吃得津津有味。而人认为它们吃饱了,即使没有吃饱,它们也不会再表示出怎样的不满。牲畜们似乎知道,自己的意志向来由人主导的,它们自己的权利等于虚无,包括生与死。

这时候,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热烈或是惨淡的阳光照在它们身上,总有一种暖融融的感觉。饮了水后,驴子找个地方卧下来,开始倒嚼。尽管身下都是细微的黄土,粘在身上很不雅观,驴子也并不在乎。驴子比人更明白,自己是靠泥土活着的,躺在泥土上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人有时候还嫌泥土脏。当然,驴子有驴子的理由,人有人的说法。

人不出来的时候,驴子很是悠闲,一旦人走进它的门口,即使卧着也要站起来,快步走过来,驴子想,人来就会给一些吃的。但大多数时候,驴子的希望总会落空。除非夏天时候,人将一个劲儿向上疯长的棉花头掐了,带回来给它一顿丰盛的美餐。

当然,有驴子的一份就有羊们的一份。食物多了的时候,人就会让羊们和驴子一块进餐,人是为两者不冲突考虑的。而驴子和羊不这么认为,尤其是驴子,仗着自己身高驴大,看羊们也来和自己争食,气不打一处来,就撩起后蹄,在院子里横冲直撞,把身体矮小的羊们搞得惊惶失措,四处躲避。但当驴子低头猛吃的时候,羊们就又聚拢过来,以最快的速度,往自己的肚子里猛塞食物。在同等的生活水平上,面对同一样的生存资源,怜悯、退让就等于失败和死亡。

和人一样,驴子和羊的长大和衰老都是危险和不幸的。相比羊们,驴子算是幸运的了,如果没有太大的毛病,没有突如其来的灾难和疾病,驴子的生活还是自由自在的,人一般不会随便将驴子杀了吃肉。人养驴子的目的,只是为了让它为自己作些活计,而这些活计,都是人需要付出比驴子更大气力的重活,像从地里往家里拉玉米梆子、豌豆秧子、麦子等等。羊们就不一样了,羊们的活着就是最终把自己的肉体贡献出来给人吃。羊们的一天天长大,就是一次次向死亡靠近。不知道羊们是不是意识到了,但羊们却装作一幅浑然不觉的样子,有吃的决不放过。任凭自己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地向着人的肠胃行进。羊们的活着其实只是人的一种附属。我不知道羊们是否为此感到悲哀。而人绝对不会这样想的,人觉得这些都是再正常不过的,其实更大的悲哀是人的悲哀,一个鲜活的生命,为什么要被另一种生命所吞噬呢?看起来,人对牲畜的尊重是虚伪的,人的美丽画皮总是被自己揭破。

我想我应该为羊流些眼泪。作为人,面对强大的生存,蓬勃的欲望,我们时常哑口无言。

戈壁上的它们

戈壁浩大无边。经常时候,一出门,我就看见了戈壁,伏在我们的视野中。春天时候,沙尘就从它那里翻涌而起,掀起滔天浊浪,弥漫了我们的军营,以及军营之外的绿洲和村庄。在夏天,它则一幅处女的样子,恬静得让人心生怜悯。火一般的太阳扎在它的皮肤上,燃烧着它的骨头和油脂。而冬天一到,它就变做了哲人的样子,沉浸在巨大的寒冷当中,以沉默的姿势,向着不安分的我们,显现自己的博大智慧。

因为工作的缘故,进出戈壁是经常的事情。去年初春,我又从先前的单位调往戈壁深处的基层团站。在那里一如既往地做干事。我的工作单调而又充满意义。而我所说的意义是我能够在工作当中,很自然和直接地获取到在戈壁的生存体验。戈壁就在我们身边,经年累月打击并安慰着我们的日常生活和个人思想。

若按照严格的地理概念,我们单位所在的地方为典型的流沙地带。戈壁不过是沙漠的一个假象。骆驼刺很多,但相比乡村边缘,数量和形状要少和小的多。从部队机关驻地到我现在供职的单位,实际上就是从戈壁渐次进入沙漠纵深的过程。大概是因了部队在沿途建了数座小点,有点人气的缘故,心理上也不会产生太大的反差。

数千棵杨树,几座低矮的营房,灰尘游弋的狭窄马路,构成了我们的生活环境。夏天的傍晚,吃过晚饭,没事做的时候,我们就三三两两,说着这样那样的事情,在马路上溜达。夕阳在缓慢下落,我们缓慢在走,当太阳真的跳进地平线之后,轻浮的夜色就像黑雾一般逐渐降临。我们就折回头来,向着营区,向着自己睡眠的房屋一步步地走回来。

经常,我们可以看到鹰,这些来自祁连山的猛禽,中午时分,冷不丁地落在房顶上,或是不远处的戈壁滩中,它们成群结队,像我们开会一般围在一起。不停地扭动着头颅,尖利的嘴唇看起来更像刀子,巨大的翅膀垂在地上,一会儿忽闪几下,想要飞走的样子。它们长满羽毛的眼眶中游动着蝌蚪一样的眼球,它们时刻警惕着,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有的时候,我们会开车到它们身边。奇怪的是,它们对汽车,这比自己强大和迅猛百倍的家伙毫不在意,汽车的到来并没有打扰它们的固有姿态,顶多瞥上一眼,就又像什么都没看到一般,继续它们的议题。

戈壁中有很多沙鸡和少量的野兔,鹰们的主要食物。弱小的沙漠生物,戈壁的忠实臣民和坚守者。它们的生命异常顽强,再大的风暴也无法扼杀。风暴来临的时候,它们就钻进在沙蓬和骆驼刺下面的巢穴,任由流沙奔涌掩埋。风暴过后,它们就会从厚厚的流沙中钻出来,抖抖羽毛,饿了就找些细土和草籽充饥;天气晴朗的时候,它们就聚在一起,咕咕叫着,贴着戈壁扑拉拉地飞。

而野兔因为数量少,没有扎堆生活的习惯,相比沙鸡,它们就少见和寂寞的多。野兔的巢穴很是隐秘,一只野兔往往要建造几个甚至十几个巢穴,像狡猾的腐败分子一样,这儿住几天,那儿住几天,让抓捕它们的狐狸和人无法确定它们的行踪。

飞在高天上的鹰则不管这些,只要你出来,只要你在戈壁上胡乱窜着,或许就在野兔和沙鸡低头吃食的时候,黑色的闪电迅速降临,沙鸡和野兔还没有弄清怎么回事,就已经被鹰的利爪摄取了肉体和生命。我有几次看见鹰在天空上飞翔的样子,自由的精灵,它们几乎不要动一下翅膀,身体的左右摆动就使庞大的身躯像蛇一样灵活。看到猎物的时候,鹰则渐渐降落,等到了适宜的高度,再猛然一击,大部分的猎物就在劫难逃了。

戈壁当中最神秘的就是狐狸了。巴丹吉林沙漠中有红狐、白狐和花狐,都很稀少和名贵,早年有经验丰富的农人,闲暇时捕猎狐狸,一张皮可卖数千元。导致狐狸的数量越来越少,到我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几乎只剩下传说了。刺猬倒还很多,开车的战士经常可以看到,黄昏时候,它们不知怎么着就跑到马路上来了,扭动着肥壮,长满硬刺的身体,笨拙地穿路而过,如果车速快些,它们就有可能丧命轮下。

最有趣的应当就是小跳鼠了,长长的尾巴,短短的前肢,一身洁白的羽毛,样子像微缩的袋鼠。它们一般与人同居,戈壁滩上很少见到。在空闲的房间或是仓库里,小跳鼠悠然自在,没有人刻意打搅它们的生活。我初到戈壁深处的工作单位时候,第二天晚上就看到了听说已久的可爱家伙。我住的房间空闲了一些时日,小跳鼠大概还没有觉察到我的到来。我刚躺在床上,它就一蹦一跳出现在屋地上,我没有惊扰它,只是看着它悄无声息地经过,然后消逝在桌子下面的某个洞穴。

我是不喜欢鼠的,尽管美国的迪士尼公司拍了好多褒扬老鼠的动画卡通片。鼠们的形象也极乖巧、聪明和讨人喜欢。但鼠毕竟是鼠,寄生在阴暗角落,像暗杀者一般躲躲藏藏,不敢接受阳光的照耀。这一次,我是例外了。小小的跳鼠,在寂寞的戈壁,想来它们的生存也是极为艰难的。我对它的宽容乃至喜爱,大概是出于内心的那种同在戈壁生活的同病相怜的感觉吧。再说,鼠再狡诈和可恶,它们的脾性都是我们所了解和掌握的,人就不一样了,人的整人招术要比鼠高明和凶猛百倍。

再往远点,距营区数公里的戈壁滩中,经常可以看见骆驼的身影,这些荒原中骄傲的贵族,在极其贫瘠的土地上一代又一代地延续着生命。它们肥大的身体与戈壁沙漠浑然一色,如果它们静止不动,或是安静地卧在那里,再明亮的眼睛也不会轻易发现。更为奇怪的是,骆驼们经常游走的枯燥荒滩中,竟然还有一眼亮汪汪的水泉,无论天气如何干旱,即使数年不下一滴雨,泉水也照样咕咕流淌。在泉眼的旁边,还有一间用石头砌起来的小屋,每年初冬时候,不知来自哪里的牧驮人就住在这里。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深处,和几十上百峰骆驼一起,度过北风迅猛的寒冷冬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