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唐宋八大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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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特立独行颂伯夷

《史记·伯夷列传》载:“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二人均不愿意继承王位而出逃,归于周文王。文王死,武王起兵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武王灭殷,周统一中国。伯夷、叔齐耻为周民,不食周朝的粮食,隐居于首阳山,采薇而食,最终饿死于首阳山。对于这两位历史人物,历来人们奉其为节烈之士,多加称颂。

韩愈写过一篇文章叫《伯夷颂》。对这篇文章,后世看法多有分歧。毛泽东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中说:“唐朝的韩愈写过《伯夷颂》,颂的是一个对自己国家的人民不负责任、开小差逃跑、又反对武王领导的当时的人民解放战争、颇有些‘民主个人主义’思想的伯夷,那是颂错了。”在中国革命胜利的前夕,为了反对第三种人,毛泽东古为今用,拿《伯夷颂》说事,无可厚非,但我们千万不要误解,笼统地认为韩愈颂伯夷真的颂错了。那么,韩愈为什么要颂伯夷呢?颂的又是什么呢?

韩愈生活在各种社会矛盾都尖锐复杂的中唐时期,社会动荡,官场黑暗,仕途险恶,于是,不少人明哲保身,与世俯仰,不敢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和人格,更不敢有不同流俗的言论和行动,韩愈对此十分不满,遂写下了《伯夷颂》一文。可见,此文之作,乃是有为而发,并非泛泛而谈。

文章开头就说:“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对自己的信仰深信不疑)而自知明(对自己有非常清醒的认识)者也。”就是说,一个人要有自己独立的见解和操守而不随波逐流,不要考虑别人说你的言行对与不对,只要有坚定的信仰和对自己的清醒认识,就可以算是“豪杰之士”。一个“豪杰之士”,“一家非之,力行而不惑(尽力而行,不受外人的蛊惑),寡矣;至于一国一州非之,力行而不惑,盖天下一人而已矣;若至于举世非之,力行而不惑,则千百年乃一人而已耳。若伯夷者,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者也。”就是说,伯夷是从古至今,一人而已。像伯夷这样耻食周粟、饿死而不顾的人,正是“信笃道而自知明”的“豪杰之士”,“昭乎日月不足为明(德行昭著,光胜日月),崒乎泰山不足为高(泰山也不及其高大),巍乎天地不足为容(形象高大,天地间容纳不下)也。”

文章在高度赞扬了伯夷之后,笔锋一转,写到了当今之士:“今世之所谓士者,一凡人誉之,则自以为有余;一凡人沮之(毁坏他),则自以为不足。”严厉批评了当世那些没有独立人格,没有自己的见解,以世俗之是非为是非的人。文章最后又说:“夫圣人乃万世之标准也,余故曰:若伯夷者,特立独行,穷天地,亘万世而不顾也。虽然,微(无)二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韩愈一方面说周公和武王是“圣人”,为“万世之标准”,一方面又大力宣扬伯夷是“穷天地,亘万古而不顾者”,若无伯夷、叔齐,“乱臣贼子接迹于后世矣”。即是充分肯定了伯夷敢不以“圣人”之是非为是非的特立独行精神。

清代刘开评此文说:“且退之亦尝负当世之谤矣。夫不为天下所共者非(不做天下人都认为是不对的事),必不能成一人之是(一定不能成就一个人所做的事是对的)。当退之卓起波靡中(奋起于败坏的社会风气中),为众人所不能为(做众人所不能做的事),犯天下之不韪,其所谓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虽颂伯夷,倘亦有自任之意乎?”(《书韩退之》)曾国藩则更为明确地说:“举世非之而不惑,此乃退之平生制行作文之旨。此自况之文也。”(《求阙斋读书录》卷八《韩昌黎集》)此说可谓一语中的,这是一篇“自况”之文:明说古,暗道今;明颂伯夷,实为自颂。可见,韩愈颂伯夷,并非自己也不想吃唐朝的粮食,更不是想学伯夷采薇而食以至饿死。韩愈是要干事的,干大事的,但他绝对不愿人云亦云,随俗浮沉,他要特立独行:别人不敢说的话,他敢说;别人不敢干的事,他敢义无反顾地去干,付出多大代价也在所不辞。曾国藩说“特立独行”是韩愈一生做人、作文的宗旨,确为知音之论。韩愈一生的确如此:在“群臣之所未言,陛下之所未知”的情况下,他写《御史台上论天旱人饥状》,为民请命,而被贬阳山;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的情况下,他上《论佛骨表》,反对宪宗迎佛骨,被贬潮州;在骈体文被定为科举考试的法定文体时,他坚持写古文,以至“四举于礼部乃一得,三选为吏部卒无成”。虽一生历尽坎坷,但最终他成为事业上颇有建树的官员,文学上的一代文坛盟主。

韩愈此文,既明志,又讽世。不仅在当时有积极的现实意义,而且他所称颂的“特立独行”精神至今仍是人们立身处世的重要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