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到初中,他们一直是同学。
小学时,她坐他前排。问个作业题啦、向他借橡皮、铅笔芯啦,她常转过身,像他“哎——”地喊一声,脑后两根细细的长辫便一摆一摆,辫梢上似乎还缀着两根红红的蝴蝶结。
初中时,班上的男生女生已不大说话。
他上学时要路过她家所住的小巷。他常看见,她背着书包从小巷里一家独门小院里走出来,透过半掩的院门,他能看见小院里有一株矮矮的木槿树,春天的时候,树上似乎还开着小小的红色的花。他家的院内可没有任何树。他家住在城北一片被人称为“贫民窟”的老房区,院里整日拥拥挤挤闹哄哄的,女人粗俗的笑骂声,小孩子的吵闹声,从日出到夜晚。
中考结束。整个夏天,他一直在担心——不是担心自己失学或者考不上高中,确切地说,是担心她考往别的学校。那个夏天因此过得寂寞而漫长。
很幸运,他和她考进了同一所高中,而且,又在一个班。
高中时整日匆匆忙忙的,日子被一大堆没完没了的习题淹没着。
有一年暑假,他忽然想给她写一封信。他感觉,自己心里有许多话要对她说。但信写好后,他发现,自己只是问了问她假期的学习情况。他将信在身上装了几天,最终,他还是将那封已皱皱巴巴的信,寄了。
几天后,信被退回了。
信封上,大大写着“查无此人”四个字。
他一下沮丧到了极点。
他想,一定是她将他的信退回了。
他平生第一次感觉出,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更感觉到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
他开始变个人似的将所有的精力倾注在从前自己从未用心过的功课上。高考时,他如愿以偿考上了省内一所重点大学。
有一年学校放假,在她家的小巷里,他遇到了她。
他已从别人口中得知,她高考落榜后顶替母亲去了一家纺织厂,做了一名纺织女工。
她热情地邀他去她家里坐坐。他第一次走进她家的院子。那株木槿树还在。院子与他想象的一样整洁、幽静。他们一起说着从前校园里的往事和一些同学的近况。他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很无奈。后来,告别时,她执意送他出了她家的院子。
站在她家门前,他忽然一脸惊讶地说:
“你家的门牌!”
她笑着问:“我家的门牌咋啦?”
他说:“你家的门牌怎么是58号呀,我一直以为是38号。”
她说:“一直是58号呀。”
她一脸惶惑。
他知道,她不会懂。
只有他懂得,那方小小的被他一直记错了的门牌,已将他的一生改变了。
永远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