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政绩·政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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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住院 (2)

“感受?唉!”令狐安却叹了口气,散会时混乱的场面,让他有些心凉。短短的几句话,是难以将沉积了好几年的一期工程的阴影去除的。他现在迫切想解决的,是协议。只要大家都签了协议,工程就可以开工。一旦正式开工,很多事情就好解决了。更重要的,是开工之后,他打算请南明一书记专程到湖东来,请明一书记看看湖东大好和谐的新局面。

可这个期望,很快就遇上了危机。

第二天刚上班,令狐安就接到鲍书潮的电话,说拆迁这一块,看来复杂得超乎想像。令狐安急着问:“怎么回事?”

鲍书潮说:“王二保的油条店,从早晨六点开张到现在八点二十分,一根油条也没卖出去。”

“这有什么?”令狐安刚说完就明白了,王二保昨天在动员会上的讲话得罪人了。而且得罪的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那一群人正是他的老客户们。老客户们不约而同地采取了同样的方式,来表示了对王二保的抵制。一个炸油条的,大家都不买他的油条,就等于断了他的财路。这一招有水平,也很见功力啊!

令狐安问鲍书潮:“后边有人组织的吧?查了吗?”

“没办法查。听说王二保站在店门前愁着哭了。”

“让胡吉如过去,城关镇将王二保的油条全部买了。”

“这……好吧。”鲍书潮挂了电话。令狐安将桌子上的文件拿起来,狠狠地扔到了沙发上。看来昨天的会议……唉!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如今的老百姓哪!他抓起电话,请王枫副书记上来,告诉王枫,那些老街的居民们对王二保下手了。王枫听了也吃惊,他没想到居民们会唱这么一出。这一出太高了啊!群众的智慧是无限的啊!

“看来还得在干部和党员这方面下功夫。”令狐安说:“拆迁工作已经上马,就决不能停下。再停下,县委怎么面对?”

“当然不能停下。我和书潮同志再研究研究。”王枫玩了个滑头,反正他也没在拆迁工作领导小组挂什么职务。对于拆迁,他只是贯彻县委的决定。最近,王枫也到市里和省里活动了下。他得尽早地离开湖东。有时候,他有直觉:湖东这地方,迟早要出事的。一出事,还必定是大事。作为县委副书记,他能逃其咎?上周,他到省里开全省组织工作会议,会间竟然见到了大学时期的老同学、后来从军了的汪也诗。两个人交流了些个人情况,汪也诗就劝他离开湖东,“不行,就到我这来吧!”汪也诗刚刚从部队转到江平市委任副书记,王枫笑着问:“我一个副职,过去能干什么?”汪也诗说:“来这当县长吧。只要你同意,我回去运作。”

王枫对遇到汪也诗这事,一直都没透过口风。官场复杂,你稍稍透了点,可能明天就黄了。

城关镇这天共买了王二保一千多根油条。

第二天,又买了一千根。

第三天,一千根。

第四天,王二保早晨没有出现在油条店。他关门了。

吴刚领着那些一期工程的拆迁户,每天雷打不动,到城关镇里走一遭。这些人动静大,而那些二期工程涉及到的拆迁户,到三天最后优惠期满,同拆迁办签订协议的只有五十六户。鲍书潮和胡吉如急得团团转,按这样的签约速度,二期工程是没有指望了。特别是鲍书潮,每天还得应付着令狐安书记的批评,和永和公司李天行他们的催促。李天行建议:“真的不行,我们可以用一些别的地方都用过的方法。强拆!”

“强拆!那不是最后关头,是千万不能用的。”鲍书潮并不同意。

李天行一笑,“那就等着鲍县长慢慢做工作吧!永和可是等不及的。”

鲍书潮也只好笑笑。镇上的干部几乎全都下去了,分成了十几个小组,包户做工作。但这些拆迁户们就如同一块铁一般,抱成了团,沉默,冷抵抗。胡吉如也发火了,可是再发火也没用。铁是冷的,你的火气再大,也无非是撞个疼痛而已。一周后,拆迁工作终于有了巨大进展,关系户们发挥了重要作用,签订协议的户数突破了一百户。到第十天,依然是一百户。鲍书潮去给令狐安汇报,一进门就碰了个黑脸。令狐安没多说,只道:“查一下那些干部和党员,抓住其中一两个,处理一下。”

“这……是不是不太妥当?”鲍书潮咕噜着。

“怎么不妥当?就这样。告诉黎民和陆向平,一定在处分一两个。这是政治任务嘛!”令狐安发完火,轻声道:“最难的事,就是人的事。不从人这个方面来着手,拆迁永远搞不好。”

“那怎么处分?”鲍书潮问。

“先警告。是领导干部的,暂停职。亲属工作都做不好,还怎么做党的工作?”

“这还得请令狐书记和向平同志说说,纪委来处理才合适。”

“我就找向平同志。”令狐安说着就让办公室通知陆向平过来。鲍书潮说还有事,就先走了。临走时,令狐安问了问叶远水的情况,鲍书潮说叶远水还在医院里。头还有些昏,不能下地。他去看过两次。叶远水只简单地问了问工作,也没问到拆迁的事。但是,鲍书潮回头来掩上门,“我倒是碰见了向平同志,和纪委的另外两个同志一道。见到我,好像很不自在。我也没问。”

“啊,是吧?”令狐安道。

鲍书潮点点头,就走了。

陆向平来了后,听令狐安一说,立即就表示反对,说:“令狐书记,这事恐怕不行。因为拆迁而处分跟拆迁户有关联的干部,这在全国大概也没有过。湖东不能做第一,而且,按照党的组织纪律条例,也没有依据。”

“非常时期,就要非常对待。”令狐安强压着火气,“本来,我是要开常委会来讨论的。但时间紧。永和公司那边确定了十二号开工,只有三天了。再拖,怎么向人家交待?而现在,拖着不签协议的,大都是干部和党员的亲属,或者关系户。他们不仅仅没做工作,甚至还暗中组织,与政府提条件。这还了得?这股风不煞,以后工作怎么做?啊!向平同志啊,拆迁工作是当前湖东最大的政治。这个时候,纪委要……”

“纪委是按条例办事的。不是按领导指示办事的!”陆向平态度依然强硬。

令狐安黑着脸,道:“好,那你回去吧。县委直接处理。”

陆向平没有说话,转身关门走了。令狐安气得抓起茶杯,想砸,却又停在空中,叹口气,又放下。他站到窗前,四月的天空正湿沉着,眼看要下雨了。他回想着刚才陆向平的态度,突然觉得这里面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一个县纪委书记,怎么对县委书记是如此的强硬?仅仅是工作吗?或者是条例?还是其它?

令狐安的心悬着,仿佛四月的云彩。悬着悬着,却落不到地上。

付娴打电话来,说这星期她得到外参加一个教学观摩活动,孩子已经安排好了。令狐安说那你保重。女人的事,在有闲时期,是大事;而在现在这样复杂的时期,则是小事了。对于小事,令狐安也是轻易不糊涂的。鲍书潮跟教育局商量后,专门提前从今年的招考名额中留了一个,让肖柏枝先到育人中学上班。对老师那边就说,是请来代课的。六月份招考结束后,再办理手续。肖柏枝大学毕业,到学校上课也不是难事。令狐安给于者黑打了招呼,她就过去了。大概是换了环境,肖柏枝最近心情很好,甚至好得连令狐安也忘得差不多了。算算,她也好几天没打电话和发短信了。这在以前,似乎没有过。令狐安拿起手机,拨了肖柏枝电话。估摸着要接听时,他就挂了。这是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彼此打电话时,为了防止出现意外,都是先拨号,等快通时,就挂。对方如果方便,自然会回过来的。不方便,也好解释。令狐安在这方面对自己的严格要求的。不像有些官场人物,简直就是荒唐到了透顶的地步。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居然记着日记,日后岂不成了把柄?不出事则已,一出事,这就是重要的一条。

肖柏枝没有回电话。

令狐安又拨了一次。这次他没有挂,而是等对方接了,才又挂了。

肖柏枝马上拨回来了,压低着声音:“正在上课呢!晚上过去。”

令狐安没有开口,挂机了。

晚上,令狐安主持召开了湖东县委常委紧急会议,专题讨论老街拆迁工作。叶远水因病请假,陆向平因事请假。其余的常委都到了。结果可想而知,对老街拆迁中两个关系人:西山乡副乡长莫新,党内警告处分;县文化馆副馆长饶晓天,撤职处分。莫新的姐姐在拆迁户之列,饶晓天的父母住在老街上。而且,根据摸底的情况,这两个人的亲属,恰恰都是拆迁中的抵制户。莫新和饶晓天态度也很明朗,坚决反对拆迁。如果确实需要拆迁,必须在现有补偿标准上再提高百分之二十。鲍书潮会前与这两个人都通了电话,明确了组织意图。但没起作用。

令狐安在会后,又将鲍书潮留下,问饶晓天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饶晓天的父亲饶天,是湖东有名的画家,在全省都有影响。令狐安也接触过,这老先生平时乐观开朗,也很通达,怎么在拆迁问题上老是放不下、想不通呢?鲍书潮说这里面情况复杂,饶天老先生现在住的房子,是他的祖业。饶家在这里已经住了一百多年了。饶家先前是旺族,他家的房子不同于老街其它的房子,那房子做得深门重院,曲栏小轩,就像江南园林一般。老先生自然不愿意,这院子就如同北京的四合院一样,住着比高楼大厦不知舒服多少倍。老先生也不是一口说绝了,他的要求就一件:政府在蓝河边上给他划一块地,另外给他高于目前补偿标准百分之二十的补偿金,他重新盖一座院子。否则……免谈。

“这……岂有此理!”令狐安说:“都像他这样,拆迁怎么拆?”

“现在,撤了饶晓天的职,我怕……”

“没事。我就是要他们知道,县委对拆迁的态度是坚决的。没有任何含糊!谁与拆迁作对,就是与县委作对!就是与我令狐安作对!”

鲍书潮看着令狐安,也不好再说什么,就说这事我一定跟踪。令狐安说:“暂时千万不能放松条件,到最后再说。”

“那好!”鲍书潮转过身,问:“令狐书记,我听说向涛副省长他……”

“听说什么?没有的事。”令狐安打断了他的话。

鲍书潮笑笑,说那就好,我先走了。

令狐安回到房间时,肖柏枝已经在等着了。肖柏枝刚洗了澡,身上散发着一股清香。令狐安闻了闻,又细细地抚摸了一遍,才问:“忘了我?”

“怎么会呢?”肖柏枝用吻代替了下面的话。

令狐安心里突然生出了一腔的怒气,当然这怒气不仅仅是冲着肖柏枝,还有叶远水,老街拆迁,特别是陆向平……这腔怒气现在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出口,就像山洪般猛烈而近乎疯狂地冲泻下来。肖柏枝仿佛一棵小树,被狂风和暴雨纠缠、摧残和蹂躏着。她叫喊着,撕裂着……最后,一切归于了平静。令狐安看着肖柏枝扭曲的脸和流着汗水与泪水的身子,鼻子一酸,轻轻道:“对不起了!”

肖柏枝抱着令狐安的身子,问:“没事吧?”

“没事!”令狐安抚着她的长发。

“我总是担心。听于总说,叶远水他们在查钱卫中,其实是在查你。”

“他们能怎样?放心吧!”令狐安低头亲了下肖柏枝的额头。

肖柏枝望着令狐安明显消瘦了的脸,禁不住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