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金利
村子已经很老很老了,没有人能准确地说出它的年纪。绕着村子走一圈,你会发现,不知从何时起,村子里的动物们正在慢慢下岗,牛是根本看不到了,偶尔看见一条狗,也一定是条老狗,不论是陌生的还是亲近的,它都不会冲着你摇尾巴,也不会冲着你“呜汪、呜汪”地叫,只是抬抬眼皮,拿它那只狗眼懒洋洋地瞥你一眼,然后继续晒它的太阳怀它的旧。如果有一只猫突然从土墙上窜过,老人小孩子便都会莫名地惊诧,“一只猫!一只猫!”大人却不会,因为这个村子里没有大人,大人都出去闯去了,不论男的女的,到了年纪就进城里讨生活去了,有混得好的,有混得孬的,但谁都没想着回来,只等小孩子快快长成大人,也进城里去。有的连小孩子也没留在村子里,城里学习条件好,虽然在城里难免会自卑,但自卑会使他们更快更壮地长大。最后,村子里只留下几个豁了嘴的老头老太看守门户。
日头出来了,日头落下了,没有人理会它。老人们都守着一扇门,和一条老狗一样地怀旧。植物已经过早地感觉到这个村庄的结局,开始发动大规模的进攻。老房子上一大片一大片绿色的瓦松开始随风荡漾,房顶开始渗水,老人们常常是睡了一半的觉,突然发觉被子湿漉漉了,便不得不掐断瞌睡,张罗着用大大小小的木盆子接天落水。土墙上睡了几百年的蕨类植物的孢子突然醒了,一夜之间便抽出长长的穗来,土墙便在它们的生与灭之间,一层一层地剥落下来。土筑的路上行人稀稀落落,牛鼻子草开始一点一点朝路中央蔓延,用不了多久,一条可以拉牛车的大路,就变成了一条脚板宽的田埂路。
村外已经很少有人进来,进了城的大人小孩,一进村子就觉得陌生了,这还是不是以前热热闹闹的村庄?似乎是脚一不小心走错了地方,于是来不及歇腿,就赶紧跑路了。等到老人们在守望与怀旧中一个个入了土,这个村子就再没有人进来。一切便都交给时间来处理。
一幢没人住的老房子,大概十年,就会在植物和动物们的共同努力下回到大地的怀抱。再有十年,檁子、椽子、椼条,就会被分解成粉状有机物。一块土做的瓦片,大概要在野地放上一百年,才又回到原来的形状。土夯的墙,会站得久些,几百年过去了,还能依稀看到一些凸起。不过时间会慢慢把这些凸起移走,把一些凹处填平。在时间的河流里,任何人、事、物都会回归到它原来的面貌。村庄就这样消失了,像是从来都不曾存在过。最后,只剩下一些碎瓷片或塑料盆,上千年上万年地在时间的河流里漂着,成了一道被划得很深的伤痕。
数十万年后,来了一批人,他们会挖一个很深的坑,然后从一层一层的地貌上分析:这里曾经存在过一个村庄,那时候的人已经学会种植谷物、饲养家畜。至于这些家畜叫什么,他们已经不太弄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