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导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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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己说:“说什么废话呢你们,你没有看在正房门口堆着的木板和装饰条吗,怎么可能是赌场和宗祠啊,也不可能是庙宇啦,一定是那种生产旅游产品的加工厂,也有可能是甘蔗糖厂啊,咖啡厂啊,都有可能的,你看一下门口堆着的木板啊,都是那种特另结实的,是很实用的,而不是漂亮的。”

庚说:“我猜测,你们说得都有些道理,但是你们也有可能说的是一头大象的局部,会不会可能是几个部分的组合体呢?”

辛说:“你这个投机主义分子,一边玩去吧,还有刚才胡乱说的人,我经过严谨地观察以及考察,得出结论,这应该是一个学生宿舍,这个台子应该是要建一个屏风,估计上面会写八个大字:紧张小心,不许走错。你没有发现吗,旁边是一所挂着银行学校的中专,可能是里面的宿舍楼要拆了重建,也可能生源好,学生宿不够住的了,才要搬到这里。”

壬说:“你们说这么多做什么,去问一下不就行了,还是让癸去问一下好了。”

癸果然来到正房的大厅里,淘气正在接电话,癸便一直在外面等着,一直等着淘气的电话讲完,他才问话。问完了,跑回到队伍里,说:“你们以上说得都不对,正确答案是,这里要建一个有舞台的乡村咖啡馆。”

一群人在那里又热爱讨论了良久,将随身带的水喝了一通,然后又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拍了一阵子照片,才离开了。

事件十:

电话通了以后,第一个打进来的自然是时小渔。他问货车到了没有,他要交待的事情很多,因为他将他放在普鲁斯特大堂的一体机电脑搬了过来,用一个盛放海口大曲的纸箱放了,里面塞满了报纸和卫生纸以减震抗压。

货车不过是那种上海通用五菱面包车,除了几个箱子外,还有两盆树,叶子枯了,在电话里,时小渔说,落叶归根,既然这两个盆景叶子都落了,就归根吧,它们的根就在乡下。

淘气说,真羡慕那些树,叶子落了,第二年又能长出来,多好啊。

时小渔说,可是树站在那儿不能动啊,只能让叶子落下来,到处乱跑,将树想要说的话递给其他树听。人不用,人可以到处乱跑的。

就没有什么话要说了。

淘气通常喜欢和男人在性事后谈人生,那个时候,仿佛脑子也被男人的那把钥匙开启,有许多新鲜的想法,也都在那一刻突然崩发。

卫将所有的货和清单一一对比了,然后在货运公司的签收单上签了自己的名字,便打发送货的人走了。

时小渔想得周全,连同电脑的插线板也一起带来了。淘气便将电脑接上了,打游戏。

照着时小渔的设计,院子里是要接入宽带的,所以,淘气和卫商量了一下,明天便去镇上的电信营业厅去办理。

午餐吃了鱼,淘气不喜欢这样清炖,大厨大概是讨好她,专门给她过油炸了,然后又红烧了,淘气吃得很香,把卫馋坏了。卫只好说好话给淘气听,淘气看着卫,将鱼分了一半给他。

卫便给淘气讲时小渔的故事。

故事太多了,从哪儿讲起呢。

时小渔喜欢给大家朗诵诗歌,第一天到他的咖啡馆上班,他必须给大家朗诵一首诗,朗诵完了以后,还会问你一句,怎么样啊。卫自然是没有听懂,不知道时小渔在干什么?就如实回答说,你的声音太慢了,听着心急。想不到,时小渔以为卫懂得听,就把卫给留下了。只是时小渔每一次朗诵诗歌,卫都是只评价这一句,你的声音太慢了。时小渔才听出来,卫根本没有认真听他朗诵什么,只是觉得他将一句话不好好说出来,阴阳怪气地,还老是啊啊啊的,不好玩。

淘气听得笑坏了。

卫又说时小渔喜欢闻自己胳肢窝的味道,夏天的时候,卫在大厅里听音乐,时小渔就穿着一个背心出来,左手的食指一直在自己的胳肢窝里抠索着,然后过一会儿就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闻也就闻了,还笑着对卫说,这叫熟悉自己的味道。做人啊,要有人味,可是怎么样记住这人味呢,就是不停地闻自己的胳肢窝,这可真是奇怪的逻辑。

还有呢?淘气将鱼的刺拨出来,一口吞下,像只小猫。

卫又想了一下,说,有一天下雨,小渔将一张很好看的纸放在雨里淋一会儿,然后拿回来,在那张纸上写了一首诗。好像叫做《水做的故事没有开始》,我记得不是太确切,好像是这样的意思。因为是用钢笔写的,在纸上写的字啊,过了几天,那字模糊了,他自己也不认得了。他挨个问我们这些服务生,大概有一个女孩子当时记住了几句。他感动坏了,拉着那女孩子的手,说:“你知道吗?我是故意将这些字弄得模糊的,人世间的事情,有多少能说得清楚呢,其实都是模糊的,爱也好恨也好,黑也好白也好,晴也好雨也好,都不过是我们生活的修饰词,最重要的部分其实就是,当我自己都不认识这些字句的时候,你还认真的记着。这就是爱情的真谛啊,是对一个人细节的在意。”

淘气听得很紧张,看着卫,期待着他讲下去,又怕他讲到更让自己难过的细节。

卫真好,是一个一眼就望到别人心底的人,他笑了,对淘气说,任凭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女孩子的回答,她挣脱了小渔的手,笑着说:“老板,两年前你要说这样的话,也许我就会考虑嫁给你了,可是,现在,我已经结婚生子,你不带这样诱惑人的啊。”

淘气笑岔了气,问卫,后来呢。

卫也笑,呵呵,呵呵着,说了一句,后来,小渔便将那墙上的诗撕下来,上楼了。

“听说时小渔喜欢早晨起来到早市上去卖豆芽?”

卫又笑,说,也是很早之前的事情了。是有一天,时小渔发现一个买菜的女孩长得特别漂亮,就在一家豆腐店里买豆芽,于是,时小渔就动了心,自己买了黄豆,加水泡,自己在网搜制作豆芽的方法,不仅仅是黄豆芽,还是青豆芽,以及绿豆芽。他呢,还整了一个录音机,将自己给豆芽写的诗录下来,在早晨的菜市场上反复地播,我记得其中有两句豆芽诗是这样的:豆芽,你是我爱的女人的小名,我洗净你,和月亮一起下锅。总之,他的卖豆芽一事被特区报的社会版放了头条,大标题就是知名诗人卖豆芽,只为一个未名女。

淘气又问:后来呢。

卫说,后来他很难过,一直卖了一个月的豆芽,再也没有见过那个女孩。他有一天早晨做了一个梦,梦到有人在半山坡上等着他,他才停止卖豆芽了。

半山坡。淘气觉得有趣,自己不就是在半山坡上见到时小渔的吗。淘气突然觉得故事的发展有了意思。原来,自己也不过是时小渔奇怪故事中的一个人啊。

想想,又觉得挺无聊的。

便将吃完的饭碗洗了,打开电脑,又打游戏去了。

事件十一:

电信公司的技术工人对淘气特别有好感,不停地和淘气说话。

大约比淘气要小,淘气一看就知道这男孩在想什么,便也有一句没一句地逗他。

他倒是个诚实的孩子,说他喜欢听谁谁的歌,爱看的电视剧名字,还有一个瘦小的女演员,是他最喜欢的,发誓要找个她那样的女朋友。

那女演员淘气倒是知道的,常常给一个牛奶做广告,喝完了还用舌头将嘴角的一滴奶也吸进去,别提多色情了。淘气不大喜欢她。

那男孩将网络设置好了,线却没有走好。淘气说,将线在房间里走好,要走到墙的最下端,将来装修到最后,可能会用与地板砖相配套的踢脚线将线遮挡住。男孩子说,网线不能这样设计,因为网线以后随时都有可能拉伸和移动,移动的可能较大,一般人家都是将网线直接用明线钉在某处。

淘气听从了他,于是这男孩便在墙上叭叭叭钉了四个钉子,然后将电线来回缠绕了一会儿,便成了一颗心形的图案。

几个工人都说好看,淘气也觉得这小男孩子挺有才华的。便赞美他。

他便羞涩着笑。

男孩子姓柳,淘气说,这个姓少。男孩子便说,我们祖上可能是柳树变的,所以家里必种一颗柳树。

淘气问,你们也种柳树吗?

那男孩说,当然,不但种,还要种五棵柳树呢?

淘气又问,为什么要种五棵呢。

男孩说,大概是讲人伦吧,祖父,父亲,我,儿子,孙子。这是人伦的五个层面。

淘气觉得挺有意思的,便笑,露出了牙齿了。

那男孩马上就说,天啊,你笑起来真是很像她啊。

淘气问男孩像谁。

男孩说,那个谁谁啊,你的侧面像她,正面笑起来像。

淘气说,噢,我不喜欢她。

那男孩便不知道该如何说了,眼睛也没有地方放置,讪笑,然后就说一句,网络好了,如果有问题,你就打我的电话吧。

淘气便说好。

男孩又不舍得走,又找不到什么好的借口,依依不舍着,收拾他自己的工具箱。淘气和卫开始试网络。

果然有了问题。

男孩几乎是兴奋地走到了电脑前,对着淘气说,我的设置是正确的,你要记住先拨号,是10000,密码是你们的电话号码。然后再打开浏览器,就可以进入你们想要的网页了。

淘气听懂了,操作却仍然笨拙。

那男孩就在淘气身边站着,离得很近,足以闻清楚淘气身上的味道。他有些恍惚,看着屏幕,看着淘气输入她自己的QQ号码,进入了她的菜地,原来是一个菜农。

那男孩笑了,对淘气说,你也加我一下吧,我可以给你地里种草。

淘气便加了他。

一看网络名字,是五柳先生。

淘气不懂,说,这名字真高深。

男孩说,是一个诗人。

淘气一愣,盯着男孩看了一下,问,你也是诗人吗?

男孩摇了摇头,说,我不是。

淘气长出了一口气,她以为,身边的人突然都变成诗人了呢。

事件十二:

时小渔开车来乡下,提前让淘气到博鳌镇上买了上好的嘉积鸭,说是给一个油漆匠吃。

淘气不大欢喜。因为在韩家大院,她在饮食上很是节俭。时小渔却也并不大方,劝慰她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两个人相处,说到底是饮食男女的小节。

对方的一时疏忽,便像小石块在内心里留下了涟漪,如果不是时小渔来的时候,带来了淘气最喜欢的芝麻饼,那么,这个内心的洞,便会透着寒凉的风,一直将某些陈年往事都吹进来。可是,一袋浸着油光的芝麻饼又将这个开口并不大的心灵缝隙瞬间堵上了。

芝麻饼是淘气的最爱,只要她心情不好,一吃这个准见效。这也是淘气无意中说的,时小渔记下来了。淘气爱吃的芝麻饼就是那种在海口街头常见的一种芝麻糖堆,由百分之九十的芝麻和百之十的蔗糖加工而成,咬起来是脆的,却并不像其他酥糖,不掉渣,那香味像是一个梦,只能在内心里追赶,却描述不出来。这是淘气的原话,淘气的描述让时小渔惊了半天,赞美淘气有写诗的天赋,被淘气用导游词一般稠密的话拒绝。

芝麻饼是那种外形像腰带的长条。通常,在街上挑着筐子卖这些小吃的都是戴着草笠帽的中年妇女,她们随手带着一把剪刀,将长长的芝麻饼剪成四五段,然后每段一元出售,若整条购买,则略优惠一些,三元五元不等。

最让淘气感动的是,时小渔专门跑到解放西给淘气买的芝麻饼。在已经拆了的工人电影院对面的小巷弄里,有一家胡记的芝麻饼特别好吃。是淘气的半个童年的全部记忆。

一种食物,或者一张电影票,抵得上精心设计的一番甜言蜜语。淘气一边吃着那芝麻饼,一边自然而然地想到时小渔开着车往解放西去的样子,觉得自己的存在感又增强了许多。

时小渔电话里的油漆匠来了。淘气一看笑了,原来是个和尚,光头,长胡子,肚子颇大,像一个大号的音箱。果然,他一说话声音很大。他喜欢这个乡下的大院子,看着墙上的草笑,看着尚未搭起来的舞台笑。他的手一直在比划着,是一个圆。

原来,时小渔所谓的油漆匠,除了在现实生活中刷木头和和墙,还有一种油漆匠是往纸上刷漆。叫做油画家。

晚上的时候,油漆匠喝醉了酒,唱歌。时小渔回海口了,有急事。

卫陪着油漆匠唱歌,淘气在旁边听。月亮忽然出来了,油漆匠唱的歌里面总是月亮月亮的,便把月亮叫出来了。

上贤村的夜晚安静得厉害,出了大院往村口走,有一个已经被台风吹倒了的大榕树,树下经常坐满了村里的人。

淘气想走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她于海南话并不十分精通。所以,见到一个通往木瓜树林的小径,便走了进去。

有孩子在里面烧东西。

月光在那些孩子的笑声中荡漾着,淘气不由得想念起洋葱和黎静来,觉得活着很美好。

事件十三:

淘气上网玩一款单机游戏,叫做黄金矿工。淘气只能玩这种简单的游戏,复杂一些的,她便头晕。

淘气头脑发热,她想发明一种新鲜的饮品。她想将浓茶和一杯原味的咖啡混合在一起,她想知道茶水的涩与咖啡的苦结合以后,是一种什么样的的味道。是一场恋爱的味道,还是一场争执的味道。自然要放一些糖的,还加了一些炼乳。淘气喜欢往咖啡里加入炼乳,这和她去了一次黎寨有关,炼乳将咖啡散布出来的腥味掩饰了。

只是还没有喝到嘴里面,搅拌的时候,脑子分了一下神,杯子从桌子摔到了地板上,刚刚铺好的水泥地板质地很好,咖啡杯子碎成多瓣。

香气从地板上传过来,是很清楚的香气,像一个刚刚洗完澡的异性身体的味道。

淘气只好重新洗杯子,然后将咖啡杯子里的水沥干净,这次,她专门地侍弄这杯咖啡。咖啡末的量,茶水的温度,将茶叶水倒进咖啡杯子里,然后细细地搅均匀了。再放一勺炼乳,咖啡的颜色马上呈现出甜言蜜语的暧昧模样。

喝一口中,淘气觉得异常的好,仿佛那味道是从刚才打碎的咖啡杯子里传出来的,有说不出的拼凑感:柔软、温暖、暧昧、光滑、轻盈、执着……

淘气差不多被这杯咖啡的味道教育了,这杯混合了白沙绿茶与福山咖啡的饮料,是一个比喻。比喻了世间的人和事,都是这样不经意地被放到了同一个杯子里的。也有可能会在第一次混合的时候被摔碎,但这没有什么,第二杯只要用心地搅拌,就好了。

还有,淘气受了黎静和洋葱的影响,对一些人事的看法也渐渐不那么天真单纯。她同意洋葱的判断:世事其实都是模糊的,泾渭分明的事物,少而又少,一条路的方向那么明确,但是如果我们站在高处,向遥远的地方去看这条路的去处,发觉,也是模糊的。

喝着咖啡,想着这些耐人寻味的往事,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和苍老感。淘气以后特别害怕这种感觉,在以往的判断里,人一旦渴望安定,就意味着平庸,意味着对动荡世界的惧怕,意味着对自己的不自信。可是,人活着,其实就是不断被时间加入东西的过程,越来越模糊。淘气觉得自己的这本“咖啡与茶”在被自己漂浮不定的思想染湿了,被染成春天,夏天,染成谷物,染成自己上贤村四周的鸡鸣狗叫声,染成时而黑夜时而白天的剧场。

事件十四:

油漆匠在院子里住了两天,画了两幅好玩的画。

一幅画上画了两只小鸟给一只大鸟筑巢的画,树是象征性的那种,阳光也是,但鸟画得很好看,几乎是工笔。

另一幅画画的是一个捡到钱的孩子交给了警察。警察模样模糊,似乎被一棵树给遮挡住了,或者并不是警察,或者就是一个代表着可以将钱归还给失主的中间人。

总之,这两幅画是油漆匠的最近思考的一个话题。他一边修饰上面的色泽,一边看着淘气,等着淘气来评价。

这种油画淘气第一次见,她不大懂,只是说,我喜欢这只鸟儿。

话说完便惹得几个工人笑。

卫也笑。

淘气一听便知道他们这帮男人又往坏处想了,便自己主动发了力,挑衅了一下这群男人,淘气说,你们笑什么啊,女人嘛,哪有不喜欢男人的鸟儿的。

又是一阵笑。

油漆匠有些孤独,画完以后,他得不到应该有的赞美。所以,在这个院子里,油漆匠没有任何身份的荣誉感。这样也有好处,他不在假装自己有多高深,也开始充分表达自己的孤独感。比如吃过饭以后,他便和几个工人一起干一会儿活,说是要将自己的肚子变得小一些,消食。还比如在工人休息的时候,让他们坐在院子里,给他们画画。

淘气也凑热闹,让油漆匠画了一幅肖像。画完了,淘气说,你画得不太像。油漆匠便有些窘迫,说,只是素描,没有光影效果。淘气说,不是这个,是你太好色了,将我的胸部画得太大了。说完自己觉得不好意思了,哈哈笑起来。

卫和工人们一起笑,笑得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