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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一个警察世家。父亲是一名在职老刑警,祖父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批警察。再往上推,我的曾祖父岳子琦,在全国解放以前,也曾做过民国政府的警探。可是到了我这一代,却抓起笔杆子,当了一名职业记者。
今年清明节,我回乡扫墓,期间在位于绣林山下的祖屋住了一晚。祖屋是一幢标准的三进三出的四合院,屋外粉墙黛瓦,屋内青砖铺地,院中有水池花木,在旧时来说,应该称得上是一座豪宅大院了。
祖父从公安战线退休后,一直住在祖屋里。那天晚上,我跟祖父闲聊时,他忽然从一个古旧的木箱里翻出一个泛黄的笔记本,说是曾祖父留下来的,让我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用处。
我翻开笔记本一看,里面用毛笔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仔细读了两页,原来是曾祖父早年记下的探案笔记。
作为一名法制记者,我如获致宝,把这个旧笔记本带回家,花了一个星期时间,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其中记载的,都是曾祖父当年经办的一些较为离奇的案件。当然,有许多案件,当时看来觉得不可思议,但在几十年后的今天看来,却已不足为奇。而有几桩奇诡的案件,即便在今天看来,也颇让人惊异,现将旧笔记本中记录的“项链杀人案”(《异杀》)、“恒生纱厂兄弟血案”(《惊魂杀局》)和曾祖父受伤眼盲之后侦破的“周扒皮奇案”(《瞎子神探》)三则案件整理之后,记录于此,以飨读者。
第一件“项链杀人案”,不但案情奇诡曲折,而且案子牵涉到曾祖父的岳父岳母一家,最重要的是,我觉得曾祖父最后结案,似乎略嫌仓促,而且其中的推理破案过程,也似颇有值得商榷之处。故此将曾祖父记录此案的原文照录如下,请读者诸君一同做个见证。
1
民国23年10月的一个礼拜天,我公休在家。妻子小园一大早就回了娘家,中午归来时,告诉我说她父亲病了,嘱我抽空过去探望一下。下午,我就采购了些水果,坐着一辆黄包车,来到了岳父家。
岳父姓任,名叫任重远,现已年近半百,名下有三间米铺两间绸缎庄和一间当铺,以身价而论,在这绣林城里,也算是屈指可数的富绅了。岳父家住在风景优美的绣林山下,是一幢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跟我的住处隔着三四条街巷,并不算太远,但因着我是警察局的一名侦探,平时忙于公务,除了过年过节,倒是很少到岳家来。
见到躺在病床上的岳父,我不禁大吃一惊。数月未见,原本白白胖胖的他,竟然消瘦得连颧骨都突显出来,头发胡子全白了,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似的。我忙问岳母,岳父生的什么病?找医生瞧过没有?怎么会病成这样?
我的这位岳母姓苏,名叫苏书倩,是岳父的续弦,只有三十多岁年纪,因为保养得好,又会打扮自己,看起来皮肤白皙,穿着时髦,越发显得年轻,与病床上老态毕现的岳父,更是形成鲜明对比。岳母表情忧郁地告诉我说:“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把月来,老爷像丢了魂似的,一直心绪不宁,吃不好睡不香,晚上老做噩梦。他都这把年纪了,经不住折腾,就病倒了,已经请了好几位郎中来看,就是瞧不出病因。”
我俩正站在病床前说话,冷不防昏睡中的岳父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厉声惊叫:“啊,有鬼,有鬼,别杀我,别杀我……”我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只见岳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表情惊恐,冷汗涔涔而下,像是正在做着噩梦。岳母急忙上前,轻声将他唤醒。
岳父喘了口气,无神地睁开双眼,一见到我,就像遇见救星似的,把我的手抓得更紧,连声说:“贤婿,吾命危矣,你可要救我……”待瞧见岳母在旁,却又忽然止住话头,似乎有什么话,不便当着她的面讲。
岳母见状,忙说:“我出去给老爷准备一点吃的。”便转身走出了房间。
岳父示意我关上房门,然后托着我的手臂,半坐半躺地靠在床头,说:“子琦,有人想要向我索命,我命将休矣!你是个警察,可一定要救我!”
我不由吃了一惊,下意识地四下里瞧瞧,说:“竟有这样的事?哪里有人要来索命?”
岳父说:“是在我梦里。”
我不由哑然失笑,说:“岳丈,梦里的事,怎能当真?”
岳父摇摇头说:“不,我有预感,肯定是真的,确实是有人想要害我性命。”
岳父进而告诉我,说这一个多月来,他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做一个相同的噩梦。梦中有一个人,像幽灵似的突然向他飘近,伸出双手,闪电般扼住他的咽喉。他拼命挣扎,却像中了魔咒似的,手脚竟然不能动弹。对方手劲很大,像一把铁钳似的钳住他的脖子,几乎令他窒息……
我皱起眉头问他有没有看清对方的脸?
岳父想了一下,说有一回他在挣扎中睁大眼睛,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
我忙问:“那人是谁?你可认识他?”
岳父虚弱地点点头说:“我认识那个人,他姓张,叫张栓。”
2
十年前,在河南南阳,我的岳父任重远,交了一个朋友,名字叫做张栓。
张栓是个街头卖艺的,靠在街边围个圈子,表演一些杂耍功夫,向路人讨些赏钱过日子。他练过缩身术,最拿手的绝活是钻桶。表演的时候,先拿出一个直径不足三十厘米的木桶,坐在桶口,屁股先进去,接着把身体晃几晃,只听周身骨节一阵叭叭作响,人就像压紧的弹簧似的,突然间缩小了好几圈,然后整个人缩成一小团,很顺利地就从木桶中钻了过来。
张栓租了一间民房,住在南阳郊区,家中只有一个新婚妻子,并无别的亲眷。他的妻子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在城中女子中学念过书,后因家庭变故,父母双亡,迫于生计,下嫁给了街头艺人张栓。岳父常去张栓家喝酒,渐渐便跟他这位年轻貌美的妻子也混熟了。
岳父在大清朝曾中过举人,颇有些学问。民国后,为生计所迫,仗着自己读过几本《黄帝宅经》《葬书》之类的书,就做起了风水先生,专门替人定穴立宅,堪舆相地。当时的岳父,刚刚丧偶,带着一双十多岁的儿女相依度日。岳父人至中年,成熟洒脱的气质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渊博学识,赢得了张栓妻子的好感。岳父本是个风流人物,眉来眼去之下,两人就背着张栓,做下了苟且之事。
有一天深夜,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岳父从张栓家喝完酒回家,途中经过一片麦田时,忽然轰隆一声巨响,一个暴雷在头顶炸响,把岳父吓了一跳。然而就在雷声响起的同时,他竟然隐隐感觉到脚下的土地在浮动,地底下似乎有轰隆隆的声音与天上的雷声相应。
他怔了一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将手里的灯笼举高一看,只见自己所处的这片麦田,大约有十余丈见方的一大块,庄稼的长势明显没有周边田里的好。顺手掏出罗盘一测,发现自己立足之处,竟是一块气凌云天的风水宝地。
麦田长势不好,是因为地下夯土坚实,不利于作物生长;雷声响过,脚下隐有回声,说明地底空圹。凭着多年寻龙觅穴堪舆相地的经验,岳父知道,他立足的这块麦田下,一定有一个古墓。
他在麦田中做了记号。第二天一早,风停雨住,他借来一把洛阳铲,悄悄来到麦田中,找准位置,向下连掘数十下,果然挖出来一些熟土,土中还混杂着少许朱砂和木屑。由此看来,他昨晚的推测是完全正确的。再用洛阳铲连续打点,最后基本确定了古墓的位置。从面积上看,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大型的古墓,里面的随葬品一定不在少数。如果能成功盗掘此墓,那自己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可是要想盗掘此墓,凭自己一己之力,实难办到。这个时候,他想到了张栓。张栓年纪轻,力气大,最重要的是,他练过缩身术。到时只要从地面挖一个小洞通向墓中,让他施展缩身术,即可下到洞底,实在要省事许多。
他找到张栓,把这事跟他一说,张栓正愁找不到赚大钱的活路干呢,当即同意。
经过几天时间的勘察和准备,在一个风高月黑之夜,岳父和张栓带着铁锹、畚箕和绳索等物,来到了那片麦田。在早已确定好的墓室上方,向下竖挖了一个直径三十厘米左右的地洞。那墓埋葬得并不太深,向下挖掘了五六米,就通到了墓室中。
张栓在腰里系上绳索,拿着火把、斧头和布袋,施展缩身术,将身子缩小得如同七八岁的孩童般大小,很顺利地就钻进了地洞。岳父站在地面上,手持绳索,缓缓将他放到洞底。只听得下面传来一阵噼噼叭叭的声响,似乎是张栓找到了墓主人的棺椁,正用斧头劈开。
过不多时,地底下传来一阵铃铛声响,正是张栓向地面发出信号。岳父急忙拉起绳索,只见绳索一端系着张栓带下去的那个布袋。解下来一看,里面装了大半袋金银器皿和珠宝玉器,随便拿出一件来,都是价值万金的珍宝。岳父不由心头大喜。正在这时,地下铃声再次响起,是张栓在地底下催他快点将绳索放下,将他拉起。
岳父正要将绳索放下,心中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假如张栓就此葬身古墓,再也出不来,非但这一袋子金银珠宝为我一人独得,就连他那年轻漂亮的老婆,岂不也是我任某人的了?恶念一闪,便再也挥之不去。
他往洞下一瞧,只见一闪一闪的火光中,张栓正仰着头,朝上看着,眼巴巴等着他放下绳索将自己拉上来。他不禁恶向胆边生,咬一咬牙,搬起田埂边一块石头,使劲往洞里砸去。只听洞中传来“啊——”的一声惨叫,火把顿时熄灭。
岳父心口怦怦直跳,急忙用铁锹铲起泥土,将那盗洞填平踏紧,再在上面移栽上几株麦苗,将一切恢复原状,瞧不出痕迹了,这才提着那一袋金银珠宝,急匆匆来到张栓家。
张栓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半夜出门干什么去了,正在家里焦急等候,忽见岳父一人回来,不由吃了一惊,就问张栓怎么没有回来?岳父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张栓的妻子一瞧他的神情,就已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她跟张栓没有什么感情,但毕竟夫妻一场,也不禁落下泪来。
岳父把那一袋金银珠宝给她看了,说事已至此,南阳城是不能再待了,咱们一起离开这里吧。张栓的妻子犹豫一下,只得点头同意。于是岳父就带着她和自己的一双儿女,连夜离开了南阳城。几经漂泊,最后定居在这湘鄂之边的绣林城。
岳父将盗墓所得的金银珠宝变卖之后,用所获钱财来做生意,只十来年时间,生意便做得风声水起,名下有了好几间商铺,他也成了绣林城有头有脸的大老板。他的一双儿女,也渐渐长大,儿子外出当兵,女儿小园嫁给了我。当年那个随他私奔的女子,就是我现在的岳母苏书倩。
3
岳父勉强振作精神,向我讲述完他和张栓之间的故事,然后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休息了好一会,才又开口接着说:“杀死张栓,离开南阳之后,我几乎每天都在良心的不安和惊惶恐惧中度过。生怕东窗事发,警察找上门来,更怕张栓的冤魂化为厉鬼,前来找我索命……我来到绣林城开始做生意以后,因为全心全意都扑在了生意上,这种不安和恐惧,才渐渐淡下来,直到一个月前……”
岳父告诉我说,大约一个多月前,他从街上走过,忽然路边有一位算命先生叫住他说:“先生,我瞧您眉棱高起,天柱倾斜,眼前似乎便有一劫啊。”
岳父本是靠看风水起家,算命先生这套把戏,他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并未理睬。谁知那算命先生对着他的背影,又加了一句:“厉鬼讨债,十年不晚;不是不还,时机未到。”
岳父一怔,就止住脚步问:“我欠人家什么了?又要还人家什么?”
算命先生说:“欠债还钱,杀人偿命。”
岳父听得“杀人偿命”这四个字,不由大吃一惊,想起自己杀死张栓到现在,岂不是正好十年?这算命先生算得如此准确,看来绝非凡人。当即就掏出五块银元塞给他,低声道:“先生料事如神,在下佩服。还请先生施展神通,帮我化解此劫。”
算命先生掐指一算,忽然脸色一变,推开他的银元道:“我泄露天机,已是不该。此劫是你命中注定该有的,我就是神仙下凡,也化解不了。”言罢起身,扬长而去。
算命先生这一番话,又撩起了岳父心中潜藏已久的恐惧感,回到家后,当天夜里,便做了一个噩梦,梦中果然有人向他索命……
最后,岳父叹了口气说:“从那以后,我就噩梦连连,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厉鬼索命。晚上失眠多梦,受到了惊吓,白天也心神不宁,疑虑重重,总感觉到有人想要害我性命。没过多久,我就病倒在床。你岳母先是请来道士作法驱鬼,并无效果,后来又请了郎中来瞧病,也不见半点好转。现在只要我一闭上眼睛,那梦中恶鬼就会张牙舞爪地向我扑来……”
我做梦也想不到,一向以诚信商人面目示人的岳父,竟然也干过盗墓杀人的勾当。我安慰他说:“岳丈,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您之所以做这样的噩梦,完全是因为十年前那桩人命案,使您耿耿于怀心怀恐惧的缘故。待得时日久了,慢慢将此事淡忘,也就无事了。”
“不!”岳父忽然抓住我的手说,“不,这不只是做梦,我有预感,这是真的,是真的有人想要害我性命。你可一定要帮我。”
我皱皱眉头,问:“你这样说,可有证据?”
岳父摇摇头说:“证据倒是没有,只是我觉得身边的人都有点怪怪的,甚至就连你岳母也……”
我说:“这只不过是您被噩梦所扰,产生的幻觉罢了。你想叫我怎么做?”
岳父说:“你是警察,一定要保护我。”
我想了一下,说:“好吧,为防意外,我跟负责在这一带巡逻的兄弟说说,叫他们平时多留意一下任家大宅周边的情况。另外,我下班后,也多抽时间过来看看。您放心,只不过是做梦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第二天,我从警局下班后,去到岳父家。发现岳父家里来了一个和尚,约莫三四十岁年纪,身穿土黄布衲,左臂残缺,只有一条右臂,脸上布满伤疤,鼻梁塌陷,嘴角歪斜,相貌十分丑陋。一问才知,这是一位外地和尚,法号普缘,因云游到此,听得坊间传闻,说任家大宅的主人任重远任老板最近为噩梦厉鬼所扰,所以特地找上门来,说自己有一条玉坠项链,戴在身上能驱邪镇鬼,祛病禳灾。
他见我面露怀疑之色,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玉坠项链。我走近一看,只见那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上穿吊着一只白玉坠子,玉坠上雕着一个钟馗像,豹头环眼,冷面虬鬓,凶相毕露,大有鬼神莫近之势。
岳母见他说得如此玄乎,便有些动心,对我说:“不管灵不灵验,试一试也好。”就问那和尚,“这玉坠项链,你要多少价钱才肯卖?”
普缘和尚朝病床上的岳父看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情,说:“贫僧这玉坠项链不买不卖,只赠与有缘之人。既然贫僧与这位施主有缘,自当倾情相赠,分文不取。”说罢将那玉坠项链留在桌上,甩甩左边那只空空的衣袖,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我瞧这和尚行为怪异,如癫似狂,不禁心下诧异,跟着他追出大门,还想问他几句,却已看不见他的身影。我回到岳父的卧室,岳母已将那和尚留下的钟馗玉坠项链戴在了岳父的脖子上。
说来也怪,当天夜里,岳父竟然一夜无梦,睡得十分安宁。自从戴上这钟馗玉坠项链之后,岳父便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不几天,病就好了。从此后,岳父就将那钟馗玉坠项链当作护身符戴在脖子上,片刻也不离身。
4
大约半个多月后的一天早上,我刚到警局上班,就接到有人报案,说位于绣林山下的任家大宅里发生了命案,任重远任老爷被人勒死在自己床上。我不由大吃一惊,急忙带人赶到岳父家。
这时的任家大宅,早已乱成一锅粥。我来到案发现场,果然发现岳父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死在了自己卧室的床上。我仔细察看尸体,发现在脖颈处有一圈被珍珠项链勒过的暗印,由此可以判断,他是被人用自己脖子上的项链勒死的。想不到岳父的“护身符”,最后却成了夺取他性命的凶器。死者表情平静,可以推测到,他是在睡梦中不知不觉间被人勒杀的。法医到场检验后告诉我:“任老爷子的死亡时间,大约在昨晚半夜时分。”
经过仔细询问,我们了解到案发经过大致如下:
昨天晚上,因为天气寒冷,岳父岳母早早的就上床睡了。由于风大,临睡前岳母关紧了卧室的门窗。整个晚上,除了屋外的风声,岳母并未听到半点异常的响声。今天一早,岳母起床时,见岳父睡在床的另一边没有动静,以为他还在熟睡之中,所以就没有叫醒他。等她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仍未见岳父起床,就吩咐丫环来叫岳父起床吃早饭。
丫环来到岳父床前,叫了好几声,都没有反应,往床上仔细瞧了两眼,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急忙叫来岳母一察看,才发现岳父早已断气多时,连尸体都已冰凉。因为岳父戴着那条玉坠项链,脖子上勒痕明显,所以大家一看就知道是被勒死的,急忙到警局报了案。
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卧室门窗,并未发现有人从外面撬动过的痕迹,由此排除了外人半夜潜入作案的可能。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只有岳母跟岳父两人在这房中。如此一来,岳母就成了我们的重点怀疑对象。
经过几天时间的深入调查,案情很快就浮出了水面。
原来我那位漂亮的岳母,早就跟任家米铺那位年轻俊秀的账房先生好上了。岳父家大业大,并且有一个儿子在外地当兵,岳父迟早都会把自己的家业交给儿子,到时岳母想要分一杯羹都难。有道是先下手为强,岳母就跟自己的情夫商量,想谋害岳父之后先夺取他的万贯家业,等到岳父的儿子若干年后回来时大局已定,也不可能再将家产夺回去。
最初,他们买通街边的算命先生,搬出十年前的人命案恐吓岳父,使他心生恐惧,噩梦连连,最终病倒。本以为岳父一把年纪,会一病不起,就此丧命。谁知半路上杀出一位云游和尚,赠给岳父一条玉坠项链。岳母本不相信那玉坠项链真有辟邪镇鬼的神效,谁知给岳父戴上之后,竟真的治好了他的心病。岳母一计不成,只好铤而走险,亲自动手,将睡在枕边的丈夫悄悄勒杀……
岳母和她那位相好的情人被捕之后,那位年轻的账房先生一见情势不妙,就把一切罪名推到了岳母身上,说自己虽然与她商议过杀害任老爷夺取任家财产之事,但却从未动手参与过杀人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是岳母一人所为。岳母自然也是哭哭啼啼不肯认罪,但证据摆在眼前,却也由不得她不承认。
最后岳母被判了死刑,执行枪决。她那位情夫,则被判了无期徒刑。
翌年,岳父的大儿子,也即我的大舅哥回了一趟绣林。他因作战有功,已经擢升旅长之职。他因军务繁忙,只到父亲坟前上了一炷香,就走了。临走前,他将任家的全部产业,都赠送给了他的亲妹子,也即我的妻子任小园。
后来,我跟小园考虑到我们夫妻都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就将岳父的产业全部变卖了,只留下了位于绣林山下的这座宅子,作为咱们的住处。
尾声
以上文字,便是我的曾祖父几十年前留下的,关于那件“项链杀人案”的全部记录。
读完这些文字,我在为苏书倩这个女人的歹毒心肠感到后怕的同时,也不禁产生了一点小小的疑惑:假如苏书倩真的处心积虑想要杀害任重远的话,那么她大可以采用别的、更加不容易暴露自己的方式,来结束他的性命,而不是采取现在这种谁都可以猜测到凶手是她的法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也不能就此推断曾祖父当年的推理完全错误。毕竟当时出事的那间卧室,门窗都是从屋里关好了的,在没有外人进入的情况下,杀死任重远的凶手,只能是苏书倩。
但我总觉得曾祖父在办案的过程中,似乎忽略了什么。这时,我忽然想到了那条曾经救过任重远一命,最后却又将他置于死地的玉坠项链。
我又抽时间回了一趟老家祖屋。在爷爷的指引下,终于在堆放于屋角的一个旧箱子里,找到了曾祖父笔记中所说的那条钟馗玉坠项链。我把它带回家,认真研究了好几天,也没发现半点线索。
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把这个故事讲给父亲一位在检验科做检验员的同事听了。他对此也很感兴趣,把那条玉坠项链拿了去,说是要好好检测一下。
两天后,他打电话告诉我,说经过科学检测,发现这条项链上的玉坠和珍珠,用料都极其普通,并无特别之处。与其他同类项链唯一不同的是,穿起那些细珍珠的绳子,竟不是普通的绳子,而是一条从人体手臂中抽取出来的手筋。并且更为奇特的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这条手筋竟能像弹簧一样自动收缩……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手筋”这个词,我就立即想起了曾祖父笔记中所记载的,那个断了一条手臂且相貌丑陋的普缘和尚。
如果我的推理没有错,那个赠送避邪项链给任重远的普缘和尚,就是死而复生的张栓。
当年张栓只不过是被任重远砸伤面部,昏倒在了古墓里。任重远将他活埋在古墓里之后,他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最终从古墓中逃了出来。然后,他就开始了自己寻觅仇人孤身复仇的旅程。那条致命的珍珠项链,应该是他自断左臂,用自己的手筋制作而成。他的缩身术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身上每一条筋骨都有能够收缩的特异功能。任重远戴上这条项链之后的某一天夜里,那条手筋项链竟然自动缩紧,将睡梦中的他勒死,然后又像弹簧似的,自动松开,恢复原状……
谋杀任重远的罪名,最终却让苏书倩承担了下来。这个当年背弃丈夫,与人私奔的女人,最后却落得个被警方冤杀的下场。
这是张栓早就设计好的,还是纯属意料之外的巧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