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魏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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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司马昭之死虽然在魏国的朝廷和政坛上引起了一阵强烈的震荡,那些居于高位的朝臣和吃皇粮的官吏,有的为升官晋爵奔忙,有的为前途命运担忧,有的冷眼旁观等待时机。但司马昭之死却无法改变大自然固有的规律,日月照样东出西落,星辰仍旧昼隐夜现,柔和的秋风逐渐变成了凛冽的寒风,冰冷的霜雪按时取代了温润的雨露。魏都洛阳又进入了一年一度的寒冬季节。

尽管今冬的洛阳与去冬的洛阳并无什么不同之处,但今冬的晋王府与去冬的晋王府却大不相同。虽然司马昭已被追谥为文王,并按照王礼安葬于崇阳陵,与他的父亲司马懿、哥哥司马师在阴间相聚了;虽然司马炎在何曾等人的拥立之下,已于司马昭的灵前继承了晋王之位,成为晋王府的新主人;然而,司马昭的阴魂似乎仍盘踞在晋王府内不肯轻易离去,王元姬、司马攸等人依旧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难以自拔,故而整座晋王府也就笼罩着浓重的悲凉气氛。

已经登上了晋王之位、接管了魏国军政大权的司马炎,虽然心中没有母亲王元姬那样悲痛,也不像弟弟司马攸那样哀伤,反而产生出一种暗自庆幸之感。可是。由于他仍处于守丧期间,热孝在身,碍于礼仪,还不便抛头露面,公开地进行各种政治活动。所以,近几个月来,他一直蛰居在父亲生前使用过多年的书房内,批阅着文武百官、各州郡长官与各路兵马将领的表章,并通过何曾等人与外界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掌控着魏国的军政大权。

尽管司马炎是新登王位,初执朝政,但因其在此之前已当了近一年的世子和太子,协助司马昭处理过许多军国大事,积累了一些经验;再加上何曾等一帮朝廷重臣尽心尽力的辅佐,为其出谋划策,奔走效命;因此司马炎便顺利地接过了父亲的权杖,牢牢地控制着魏国的政权。

司马炎不仅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与权力,而且也继承了父亲的政治野心与思想。不知是他想尽快地完成父亲的遗志,以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还是他年轻气盛,对名分看得更为重要。因此,他刚刚把晋王的宝座暖热,就又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登上皇帝的御座,做一个名正言顺的魏国主宰。

想归想,急归急。司马炎要想取曹奂而代之,首先要征得母亲王元姬的同意与支持。否则,他就将事倍而功半,不仅无法达到其目的,而且还会留下隐患,甚至会危及自己的王位。

经过几日的反复思考,司马炎决定利用晚上给王元姬请安的机会,先向母亲透个口风,试探一下她对此事的态度,而后再酌情采取相应的措施。

自从司马炎懂事以来,每天早晚两次给母亲王元姬请安已经成为定制,变成他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不过,以前的那种请安是家事,使用的是家礼,显得比较随便而又充满浓浓的母子间的温情。但自司马昭死后,儿子变成了晋王,母亲成为了太后,这请安也在不知不觉中由家事演变为国事,由家礼演变成国礼,显得比较庄重而又带有比较浓重的官场意味。

司马炎按时来到王元姬的居处,先是郑重其事地向正在闭目养神的母亲行了叩拜大礼,然后毕恭毕敬地说:“儿臣给太后请安!请太后为国珍重!”

脸色略显苍白而又布满忧戚之容的王元姬,睁开双眼瞧了下司马炎。低缓地吩咐侍女:“为晋王设座。”

“是。太后。”侍女将一个蒙着白布的锦垫摆在司马炎身边,“请晋王入座。”

“谢太后赐座!”司马炎叩首谢恩毕,垂手低头地坐在锦垫上。

王元姬摆手退去侍女,待到堂内只剩下母子二人时,才恢复了母亲的身份,关切地说:“炎儿新继王位,总摄百揆,既要谨慎勤政,凡事需三思而后行,不敢有丝毫懈怠;又要分清轻重缓急,不可事无巨细均亲躬自为,以免过度操劳。”

“母后之教诲,孩儿定铭记在心!”司马炎瞧了瞧王元姬的神色,谨小慎微地说,“父王归天之前,曾对孩儿进行言传身教,使孩儿受用无穷,遇事皆有可循之规与可依之法;加之何曾等几位老臣皆感戴父王之恩德,均能不遗余力辅佐孩儿,为孩儿献计献策,排忧解难。故孩儿处置起军国之事倒也得心应手,并未遇到疑惑难决之事。”

王元姬一怔,认真地打量着司马炎,若有所思地说:“如此说来,炎儿已完全能够继承父业矣。”

司马炎听出王元姬话里有话,试探着说:“父王智谋超群,高不可攀,孩儿望尘莫及。父王功盖寰宇,光被四海,创立下不世之伟业,但却竟以人臣而终,实令孩儿痛心疾首,寝食不安。孩儿不孝,愧对父王,每思念此事,便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炎儿之孝心,为娘岂能不知。然而……”王元姬沉吟有顷,严肃地说,“自古以来,孝有小孝与大孝之分。小孝者严遵孝礼,生养死葬,拘于小节,唯唯诺诺,惟恐一事不周,有失孝道,此乃表面之孝、凡夫俗子之孝;大孝者深知老人之心,理解老人之意,并能继承其遗志,弘大其基业,光宗耀祖,青史留名,此乃真正之孝、有作为者之孝。炎儿身居王位,肩负治国安邦之大任,不必如凡夫俗子一般,囿于孝道,只求表面之小孝;而应励精图治,完成汝父王未竟之业。惟有如此,方为真正之大孝,方可告慰汝父王在天之灵。”

听了王元姬这番含而不露、引而不发的话语,司马炎不由得暗喜,心中变得有底了。他跪爬了几步,像小时候那样紧挨在母亲的身边,眼含着热泪说:“父王生前曾多次对孩儿言:母后乃巾帼豪杰,目光高远,智谋非凡,不让须眉;让孩儿多多听从母后之教诲,早日成就我家千秋大业。以母后之见,孩儿何时能够告慰父王在天之灵?”

王元姬轻轻地抚摸着司马炎,低沉地说:“为娘乃一平常女子,本应恪守妇道,相夫教子,做一贤妻良母。但只因嫁与汝父王,便身不由己地卷入了政坛之争斗;又蒙汝父王之错爱,凡军国大事皆与为娘相商共议,使为娘欲罢不能,愈陷愈深。时至今日,为娘已经是舟在中流,无有退路,只能迎着波涛逆流而上,以报答汝父王知遇之恩……”

王元姬说到这里,禁不住眼圈发红,热泪盈眶,有些说不下去了。她停顿了片刻,稳定住情绪,才接着说:“近些天来,为娘心中悲痛,精神委顿,久居后宅,不问政事,对朝廷之事知之不多。炎儿执掌国政,对朝廷内外了如指掌。望炎儿能审时度势,见机行事,既不可错失良机,又莫要操之过急,更不能莽撞行事?画虎成犬。”

王元姬这么一说,司马炎心中更踏实了。他仰望着母亲,坦诚地说:“父王生前曾多次言于孩儿:‘若天命在吾家,吾愿做周文王。’我家经祖父、伯父与父王近二十载苦心经营,已是大权在握,天下归心,朝臣中十之八九也心甘情愿为我家效力。孩儿以为,父王归天之前,如欲成就大业,则易如探囊取物;只因父王甘做周文王,故将成就大业之事留于孩儿来做。孩儿虽然不才,但岂敢辜负父王之厚望,愧对祖父与伯父,做一不肖子孙!在此之前,孩儿因重孝在身,不宜成就其事,以免让国人讥笑孩儿不孝,有损我家之声望;如今,父王归天已满百日,孩儿也已除服,此事便不宜再久拖不行,以防生出枝节,使祖父、伯父与父王二十载之心血付之东流!故孩儿拟于年内成就大业,不知母后以为稳妥否?”

“汝父王果然谋深而虑远,立炎儿为嗣。如今看来,汝父王在九泉之下亦可安然无忧矣!”王元姬赞赏地瞅着跪伏在膝前的司马炎,深沉地说,“此事干系重大,关乎我家兴衰荣辱,炎儿须谨慎从事,干必成,行必果,千万不可半途而废或留下后患。”

“孩儿定谨遵母后之命!”司马炎思忖了一下,面呈为难之色,吞吞吐吐地说,“孩儿反复思虑,以为满朝文武中虽不乏怀有异心者,但尚无有敢公开出面阻挠孩儿成就大业者。只是……只是叔祖在家中乃一族之长,在朝中资深望重。若不是叔祖固执己见,父王也不会以人臣而终。此时,假如叔祖再出面反对孩儿成就大业,孩儿该如何是好?”

“这……”王元姬紧锁起双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稳重地说,“叔公倔强、固执,且又有些迂腐,历来就与汝祖父、伯父、父亲不相融洽,离心离德。此事若是让他得知,必然要加以干涉……故汝祖父、伯父与父亲生前皆对他敬而远之,凡重大之事,均避开他之耳目,自行其是。炎儿亦可照此法行事,事先对他严守秘密,待事成之后,他也就无可奈何矣。”

司马炎疑虑顿释,感慨地说:“母后之教诲如醍醐灌顶,使孩儿茅塞顿开。有母后为孩儿指点迷津,孩儿定能成就我家之大业,让祖父、伯父与父王含笑九泉!”

无独有偶,为以晋代魏之事而焦虑者并非仅有司马炎一人。就在司马炎与王元姬密谋此事之时,何曾也把石苞、陈骞、王沈、贾充、裴秀请到自己府中,共同商议拥立司马炎为帝之事。

由于何曾等人在拥立司马炎继晋王之位时有功,所以他们也得到了司马炎相应的封赏:何曾被升为晋丞相,石苞被升为骠骑将军,陈骞被升为车骑将军,王沈被升为御史大夫,贾充被升为卫将军,裴秀被升为尚书令,皆仪同三司,可以开府自置属僚。

司马炎的这一招果然高明,一下子把这几个握有军政大权的朝廷重臣全拖上了他的战船,心甘情愿地为他划桨撑船,为他进一步取代曹奂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何曾这些在拥立司马炎之事上得到了好处、尝到了甜头的朝廷重臣,也不愿适可而止、就此罢休,欲趁机再大捞一把。然而,司马炎无论权势再大,也还只是个“王”而不是个“帝”,无法再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大加封赏。所以,他们要想再往上升迁,就必须把司马炎抬上皇帝的宝座。惟有如此,他们才能够“水涨船高”。

尤其是何曾,对以晋代魏之事表现得更为热心与迫切。尽管他在这批拥立司马炎的朝臣中捞到的好处最多,成为仅次于司马炎的重要人物,握有代司马炎总理朝政的实权,可以向文武百官发号施令。可是,在名分上他毕竟还只是晋王府的丞相,而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的丞相。他要想变成名副其实的丞相,就必须把曹奂从皇帝的宝座上赶下去,让司马炎取而代之……正是出于这种原因和欲望,使何曾显得比当事人司马炎还要焦急。在司马昭刚刚入土、司马炎重孝未除之时,他就不止一次地向司马炎提出了以晋代魏之事,并主动请求去充当司马炎的马前卒。只是由于司马炎怕落个不孝的名声,被国人讥笑,才没有应允他的请求。如今,司马炎的重孝刚刚除去,他就急不可待地采取实际行动了。

其实,王沈等人都是阅历丰富、久经风雨的政坛老手,对何曾请他们来的目的已揣摸出了个八九不离十,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心照不宣罢了。

何曾虽也明知在座的人皆与他彼此彼此,都恨不得马上把司马炎推上皇帝的宝座。但由于此事过于重大,弄不好就会落下个“篡逆”的恶名,让国人非议、讥笑。因此,他也不愿开门见山地说出今天的议题,以免传扬出去有损自己的声名。于是,他就言不由衷地说:“晋王即位以来,承文王之遗志,秉文王之遗风,宵衣旰食,日理万机,心系国人,励精图治,实乃国家之大幸、臣民之大幸!然而,因晋王重孝在身,不便公开大会百官,只好借曾之口谕示臣民。如今文王归天已逾百日,晋王重孝也已除去,曾以为晋王应该亲自执掌朝政,不必再由曾代言矣。”

何曾这番遮遮掩掩的话语,岂能瞒得过这些朝廷重臣,他们相互对视着,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而那个曾经向司马昭告过密、酿成曹髦被杀惨案的王沈,则狡黠地笑了笑,旁敲侧击地说:“晋王除服后亲执朝政乃势所必然,何须共议。不知丞相之意是……请明示。”

何曾被王沈将了一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还是犹犹豫豫地说:“晋王除服亲政后,应享有何种礼遇?此事关乎国礼朝仪,非同小可,曾不敢擅作主张,故将诸位请来共议。”

何曾的话音刚落,那个曾以卖铁为生、因投靠了司马氏才得以青云直上的石苞,便忍不住了,理直气壮地说:“文王生前就享有天子之礼遇,晋王当然亦应如此。此乃天经地义之事,何须共议?”

石苞尚且如此,那个曾指挥人杀死了曹髦、死心塌地跟定了司马氏的贾充,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就孤注一掷地说:“文王之功德、业绩远胜于曹操,晋王之德才、智谋亦远胜于曹丕。曹丕可以凭借曹操之功绩而取代刘汉,晋王为何不可凭借文王之功绩而取代曹魏?以充观之,曹魏气数已尽,摇摇欲坠;以晋代魏乃大势所趋,天命所在。我等何不顺天应时,两步并作一步走,拥立晋王为帝!”

贾充说出了何曾等人想说而又不便贸然说出的心里话,他们互相瞧了瞧,纷纷点头。

话题既然已经被贾充点明说破,何曾也就完全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了。他会心地朝贾充微微一笑,一本正经地说:“卫将军果真是快人快语,一言中的。晋兴魏衰乃天意所向,众望所归,如滔滔江河滚滚东去,不可阻遏。我等身为公卿,如果上违天意,下逆民心,必遭致天怒人怨,神人共惩,难得善终。故而,曾以为,我等只有遵天意,顺民心,共拥晋王早登大宝,重振华夏,统一天下,方可著之竹帛,青史留名,不枉到尘世走了一遭!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何丞相所言极是!”裴秀随声附和道,“文王生前曾对秀言:‘如天命在吾家,吾愿做周文王。’其用意不言自明。我等皆深受文王之恩德,理应遵照文王之遗愿,共助晋王成就千秋大业,方可报答文王知遇之恩。”

“尚书令言之有理!”王沈也不愿再装糊涂,以免落于他人之后,便提高了声调说,“人生在世,义字当先。大丈夫应以义为本,舍生而取义。文王生前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若不誓死以报,还何以为人?而报答文王最好之法,乃继承其遗志,协助晋王完成千秋大业,使文王能含笑九泉。”

王沈的话强烈地震撼着陈骞的心,这个终于实现了自己的夙愿、手中已握有重兵的车骑将军,再也不能沉默了,站起身来激动地说:“犬马尚且知恩必报,何况我等公卿大将乎!文王生前对我等之恩德天高地厚,虽死难报;晋王即位伊始,复对我等重加封赏。此恩此德,如不报答,天理难容!骞虽不才,然手中尚有十余万大军,可供晋王驱使……”

“车骑将军说得好!”陈骞的话还没有说完,石苞便拍案而起,慷慨地说,“苞手中亦握有十余万大军,愿与车骑将军一道,以此二十万大军为本,共拥晋王为帝。若有胆敢阻挠者,让其死于刀兵之中!”

何曾见大家均已明确地表示了态度,心中踏实了,笑眯眯地说:“诸位深明大义,令曾深为敬佩。然而,此乃改朝换代之事,不仅关乎国家之安危兴衰,而且关乎我等之身家性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如何方可既能以晋代魏,又能保持国家之稳定,并非易事。请诸位以此为题,共商良策。”

精细的裴秀对此事思考已久,并已权衡出利弊得失,不待何曾发问,就主动地献计献策:“纵观古来改朝换代之事,不外乎两种途径:一是用武力推翻旧朝,建立新朝,以汉代秦,是其例也;二是以势相逼,迫使旧帝禅让于新帝,以魏代汉,是其例也。前者要刀兵相加,血流成河,造成全国大乱,百业凋敝,需数十年方可使国家恢复元气;后者则只是旧帝退位,新帝登基,仅仅是变换国号与天子而已,不会伤筋动骨,不会酿成内乱。于国于民皆有利。秀以为,欲保持国家之稳定,使国人免遭刀兵之灾,还是以后者为宜。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不知是贾充想再制造一次曹髦惨案,好在新主子司马炎面前邀功请赏;还是他觉得禅让是文官们大显身手的事,表现不出武将的重要作用,无法显示出他对新主子司马炎的忠诚。所以,他听罢裴秀之言,便连连摇头,找借口说:“曹奂年纪渐长,权欲也在不断膨胀。久欲夺回军政大权,亲掌朝政。文王在世之时,他自知无法进行对抗,只好采取韬晦之计。可文王归天之后,他便原形毕露,先是诏令以王礼安葬文王,后又迟迟不下诏让晋王享有天子之礼遇,其险恶用心已不言自明!此等居心叵测之人,岂肯将皇位禅让于晋王?倘若其赖在皇位上不肯让出,我等又该如何?难道让我等苦苦去求他不成!充以为,我等与其破费口舌,拖延时日,还不如来个快刀斩乱麻,用武力推翻旧朝,另立新帝。”

大概是军权在握的石苞和陈骞也与贾充有同感,也想利用这个难逢之机向司马炎献忠心,为今后的继续升迁铺平道路,忙插言道:“卫将军所言甚是!”

“三位将军过虑矣。”王沈与裴秀不谋而合,深思熟虑地说,“曹奂懦弱无能,孤家寡人,犹如笼中之鸟、瓮中之鳖,若要捉之,伸手可取,不必大动干戈。沈以为,只要我等以势相逼。他就会乖乖让出皇位,决不敢顽抗到底!”

何曾虽然心中赞同裴秀、王沈之见,但又不愿得罪贾充、石苞和陈骞,更不愿造成文官与武将之间的矛盾,留下难以消除的隐患。于是,他便抬出了司马炎为挡箭牌,折衷地说:“诸位之见各有千秋,待曾禀明晋王后,由晋王定夺。”

何曾这么一说,大家谁还敢再说三道四,就异口同声地说:“一切听从晋王之命!”

“诸位虽见解各异,但愿望相同,殊途同归。我等今日所议之事,不仅关乎国家之兴衰,而且关乎诸位之荣辱。请诸位能同心同德,共成大业。”何曾把大家扫视了一遍,严厉地说,“今日所议之事,诸位要严守秘密,万不可让太傅得知,以免功亏一篑。卫将军仍要严密封锁皇宫,莫要给曹奂留下丝毫可乘之机,以防不测。”

“何丞相放心。”贾充精神抖擞地说,“就是一只老鼠,也休想从皇宫中溜出去!”

天刚擦黑的时候,洛阳下起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飘飘扬扬的雪花,像是无数只乱飞乱撞的蠓虫,飞入卞皇后居住的宫中。不一会儿工夫,整个宫中就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雪花,仿佛被蒙上了一幅巨大的白纱。

此时,魏帝曹奂正冒着纷纷飘落的雪花,在殿前的庭院中慢慢地踱着步,白茫茫的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横七竖八、杂乱无章的黑色脚印,犹如洁白的乳汁上乱七八糟地漂浮着许多只苍蝇,显得特别刺眼。

曹奂立卞氏之女为皇后已经有两年多了。按照常规,像他们这种年龄的男女,正是青春勃发的时期,最易坠入男欢女爱的情欲之中,常常会产生“良宵苦短”之叹,恨不得昼夜厮守在一起。然而,由于曹奂自登基以来,便像个经常挨骂受气的童养媳似的,生活在严厉的公婆司马昭的重压之下,不仅毫无自由可言,而且动辄得咎,整日里提心吊胆,惶恐不安。长期的精神压抑,使这个登基时还未完全发育成熟的大娃娃,在身心上都受到了极大的损伤,甚至连生理功能也没有得到正常的发育,对男女间的情事毫无兴趣。他立卞氏女为皇后,纯粹是为了礼仪的需要,而不是出于生理的需要。所以,在立了皇后之后,他仍旧像过去那样睡在从前的寝宫里。隔上十天半月,才象征性地到这里来上一趟,和衣睡上一觉,从没有过上一次实质性的夫妻生活。

自司马昭去世以后,曹奂在精神上更是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本来,他欲利用这个天赐良机,把失去的皇权重新夺回来,结束那种童养媳式的生活,使自己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皇帝。为此,他煞费苦心地采取了一系列所能采取的措施:他先是进行投石问路,抢先下诏以王礼安葬司马昭,无形中剥夺了司马昭生前享有的天子的礼遇;后来,他又故意把何曾等人联名奏请由司马炎继承晋王之位、追谥司马昭为文王的表章置之不理,迟迟不予批复;再后来,他又将司马炎以晋王的名义奏请为何曾等人加官的表章弃之一旁,不予理睬……他原想以此办法来压一压司马炎,为下一步把军国大权夺回自己的手中作好铺垫。可是,事与愿违,他绞尽脑汁、处心积虑安排的这一系列措施,除了司马昭的葬礼因司马孚出面干涉而勉强得以实现外,其他的措施均是完全失效:他虽然没有允准,但司马昭还是照样堂而皇之地被追谥为文王,司马炎照样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晋王之位,何曾等人照样堂而皇之地升了官。更有甚者,他的这一系列措施不仅没有压住司马炎,反而给自己带来了更大的麻烦和压力。司马昭死了已经百日,包围皇宫的兵马不仅没有撤退的迹象,反而是越增越多,对出入皇宫的人盘查得越来越严;司马炎百日除服以后,不仅没来皇宫谒见他这个天子,反而对他严密封锁消息,一切军国大事都不让他知晓,全由司马炎擅自处置;前两天,他又试探性地将西域献来的名马送到晋王府,但司马炎竟装作若无其事,毫无表示……凡此种种,均表明司马炎的所作所为比司马昭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曹奂的处境变得更加艰难,精神上也变得更为紧张。由于精神上的巨大压力,使曹奂把卞皇后完全忘到脑后去了,竟然两个月没来过卞皇后的住处。卞皇后放心不下。命宫女到寝殿中去请曹奂。曹奂出于礼仪,只得前来卞皇后的住处应付一下。可是,他人虽然在卞皇后处,心却根本不在卞皇后的身上,只是礼节性地与卞皇后寒暄了几句,就借口观赏雪景,独自一人在庭院中久久地徘徊。

年方十八的卞皇后,虽不是倾城倾国的绝代佳人,但也是容貌姣好、聪颖多才的大家闺秀。她出身于名门望族,姑奶奶是魏武帝曹操的王后、魏文帝曹丕的生母,祖父卞秉为昭烈将军,父亲卞琳为步兵校尉,堂兄卞兰之女为曹髦的皇后。卞氏家族一门三皇后,除了曹丕之母被尊为皇太后、太皇太后,得以善终外,其余的两位皇后都遭遇不幸。曹髦的皇后在曹髦被杀后贬为庶人,年轻轻的便因哀伤过度而亡故。就是这位当今的卞皇后,虽名义上为一国之母,但实际上则犹如被打入冷宫,守起活寡,无法去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正值豆蔻年华的卞皇后。尽管情丝绵绵、春心似火,渴望着能沐浴情爱的雨露,盼望着能得到曹奂的宠幸,生儿育女,做一个真正的女人。然而,一则由于礼教和宫规的羁绊与束缚,二则出于对曹奂的同情与怜悯,她只好把自己的需要和欲望长期地深埋在心底,默默地承受着这种令一个年轻的女子难以忍受的守活寡的生活……

曹奂在雪地里没完没了地徘徊了一个多时辰,卞皇后则倚在大殿的门框上含着泪花眼巴巴地望了一个多时辰。后来,她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冒雪来到曹奂的身边,饱含着哭腔说:“陛下回殿暖暖身子吧!”

曹奂瞧了瞧热泪盈眶的卞皇后,长长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闷闷不乐地回到大殿。

卞皇后一边亲自为曹奂更衣,一边吩咐宫女:“速备酒席,为陛下驱寒。”

酒席摆好后,卞皇后就让宫女全部退出大殿,由她亲自来为曹奂斟酒布菜。几杯热酒下肚后,曹奂的身上才暖和过来。他用抱歉的目光瞅着正在为他斟酒布菜的卞皇后,内疚地说:“朕近来心绪不佳,倍感苦闷,怠慢了皇后,请皇后鉴谅!”

“陛下难言之苦,臣妾亦略知一二,断不敢有半点怨心。”卞皇后的眼里又闪现着莹莹的泪光,苦衷哀地说,“臣妾恳请陛下为国珍重,不可自苦自悲!”

“朕何尝不想如此,然而……”曹奂欲言又止,仰面长叹。

卞皇后见触到了曹奂的伤痛之处,急忙改口:“武皇帝有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臣妾近来习得一曲,颇为动听。待臣妾奏来,为陛下助酒。”

“天乐仙曲,琼浆玉液,如今也无法排遣朕心中之忧愁。”曹奂摇摇头,沮丧地说,“朕无德无能,愧对列祖列宗,只怕祖宗所创立之江山社稷要毁于朕之手中也。”

“陛下不必如此悲苦。”卞皇后偷觑了曹奂一眼,言不由衷地说,“吉人自有天相。陛下仁慈,上有祖宗保佑,下有国人拥戴,自会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皇后有所不知,近几个月来……”曹奂见殿内再无他人,便把在胸中憋了很久的苦水全向卞皇后倒了出来。说到伤心之处,不由得潸然泪下。

卞皇后知道曹奂内心的痛苦是任何语言也无法安慰的,只能一边陪着他流眼泪,一边不停地为他揩眼泪。

曹奂声泪俱下地向卞皇后诉说了一阵,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泪眼蒙咙地把卞皇后打量了许久,悲哀地说:“皇后,事已至此,朕又能如之奈何!”

卞皇后也泪眼蒙咙地瞅着曹奂,半无奈半疑惑地问:“那些文武百官,受国恩,食皇禄,难道均为不忠不义之人,不忠于陛下,反而去充当司马氏之鹰犬?”

“非满朝文武皆为不忠不义之人,而是司马氏独霸朝政近二十载,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效忠于司马氏者飞黄腾达、大权在握,不依附于司马氏者遭贬受压、敢怒而不敢言。”曹奂哀伤地说,“朕如今犹龙陷沙滩、虎困牢笼,已无能为力也。上次朕下诏以王礼安葬司马昭,若不是太傅司马孚仗义执言,只怕连诏书也无人去接受……”

“司马孚?”卞皇后的眼睛一亮,有意无意地说,“臣妾未入宫之前,曾多次闻家人言:司马孚深明大义,耿介敢言,从不与司马懿、司马师、司马昭同流合污。陛下何不与司马孚言明此事,用其威望来压一压司马炎?”

“这……”曹奂沉吟有顷,抱着病笃乱投医的心情说,“事到如今,也只好一试。然而,皇宫已被兵马团团围住,朕如何才能把司马孚召入宫中?”

卞皇后思索了一阵,低声说:“臣妾宫中有一老宦官,曾先后侍奉过太皇太后与先皇后,忠于皇室而痛恨司马氏。陛下何不遣其连夜出宫,召司马孚入宫相见:凭司马孚之威望与身份,休说是贾充,就是司马炎也不敢阻拦其入宫。”

“皇后聪智,言之有理。”曹奂略加思忖,“速让那老宦官前来见朕。”

“来人——”卞皇后立即唤来宫女,去召那老宦官。

工夫不大,一名鬓发斑白的老宦官跪伏在曹奂和卞皇后面前,诚惶诚恐地说:“奴才叩见陛下、皇后!不知陛下、皇后夜召奴才来此,有何驱使?”

曹奂把那老宦官仔细地打量了一遍,严肃地说:“朕夜读《春秋》,遇有数处疑惑难解之语。朕命汝即刻出宫,请太傅司马孚为朕解疑释惑。汝可愿去?”

这名老宦官已在皇宫中呆了四十余年,亲眼目睹了皇宫中种种变化与政治风云,耳濡目染,对政坛上的事也颇有体验。尽管曹奂并没有向他说明夜请司马孚入宫的真正用意,但他已敏感地察觉出此事非同小可,其中肯定隐藏着一场重大的政治斗争。于是,他认真地说:“陛下、皇后有驱使,奴才虽万死而不辞!”

“如此甚好!事成之后,朕有重赏!”曹奂迫切地说,“速去速回,朕急欲见到司马太傅!”

“奴才遵命!”老宦官应声而去。

曹奂目送着那老宦官,自言自语地说:“苍天保佑,祖宗保佑,但愿……”

贾充离开了何曾的府第后,连家也没顾得上回,就打马直奔皇宫。

贾充虽然论文不及王沈和裴秀,论武不如石苞和陈骞,但其对于政治的敏感却不比他们差。自司马昭病逝、司马炎即位后,他就清楚地意识到:历史已经发展到了一个转折的紧急关头,曹氏与司马氏的政权之争也已进行到该见分晓的时候了。这对于他来说,既是一种新的考验,也是一种新的机遇。在曹氏与司马氏已进行了多年的政权之争中,他已经不顾一切地把自己捆绑在了司马氏的战车上,已经无可选择地要与司马氏生死与共、荣辱同在。他就像是一支射出去的箭,只能往前冲,无法向后退。

正是出于这种想法,贾充在以晋代魏的事情上表现得更为坚决、大胆和无所顾忌。他不惜以身家性命作为赌注,再赌上一把;他要用更为积极的实际行动,来向新主子司马炎表示自己的忠心与决心。

正因为如此,几个月来,贾充几乎是衣不解带,食无定时,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家犬,按照主人的指令,不分昼夜地守候在皇宫之外。严密监视着皇宫,惟恐出现丝毫的差错。尤其是经过刚才在何曾家的一番密谋之后,他更像是一只馋狗闻到了肉的香味,刺激得他直流口水。为了将来司马炎在论功行赏时能分给他一块大肥肉,他就要付出更多的辛劳。

贾充冒雪来到皇宫的正门时,正碰上那名老宦官要出宫。他横马挡住老宦官的去路,厉声地喝问道:“尔是何人?为何要在夜间出宫?”

那老宦官认识贾充,也清楚地知道贾充的为人,只好答道:“回贾将军。小人乃皇后宫中之管事,今奉圣上圣谕,出宫去请司马太傅。”

“出宫去请司马太傅?”贾充犹如一只嗅觉灵敏的猎犬闻到了一股异味,立刻警觉起来,严厉地追问道,“何事如此急迫,竟然雪夜请司马太傅入宫?”

老宦官回答:“圣上夜读《春秋》时遇有疑惑难解之处,需请司马太傅解疑释惑。”

“解疑释惑?”贾充马上意识到这不过是曹奂的遮掩之词,其真实目的是要搬取救兵,欲借司马孚的威望来与司马炎相抗衡。他岂能容许曹奂的计谋得逞,为司马炎称帝制造障碍!于是,他便决绝地说:“司马太傅年事已高,贵体欠安,久已足不出户,无法为他人解疑释惑。尔回宫去吧。”

那老宦官见软的不行,就想硬碰一下,或许可侥幸过关,完成曹奂交给他的重要使命。于是,他便装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粗声大气地说:“我乃奉圣谕出宫传诏,贾将军为何却要加以阻拦?”

老宦官的话把贾充惹火了,他瞪起双眼,猛地挥起手的马鞭,啪地一下,重重地抽打在老宦官的身上,怒冲冲地说:“好个不知天高地厚之狗奴才,竟敢狐假虎威用大话来恐吓本将军!速将这狗奴才拿下,狠狠抽上二十鞭子,让他知道本将军之厉害!”

“遵命!”贾充的几名亲兵应声而出,不由分说,把那老宦官按倒在雪地上,挥动着马鞭一下接一下地狠劲地抽打起来,一边抽打,一边高声报着数字:“一……二……三……”

仅仅只用了五六下,老宦官的冬衣就被抽打得开了花,接着便有鲜血从里面渗出来,染红了冬衣。可是,老宦官既不告饶,也不呼喊,只是咬紧牙关硬挺着。

亲兵抽打了十下,贾充又止住了亲兵,再次声色俱厉地逼问着老宦官:“大胆之狗奴才!尔雪夜出宫,究竟意欲何为?快快从实招来!”

老宦官虽已被打得遍体鳞伤,疼痛难忍,但仍然口气不软,气愤地质问着贾充:“我奉圣谕出宫传诏,何罪之有?贾将军打我。是何道理?”

“好个不识时务之狗奴才!事到如今,还敢嘴硬!”贾充更加恼怒,朝亲兵挥了下手,恶狠狠地说,“打!再狠狠打!”

啪!啪!啪……如狼似虎的亲兵又挥舞起马鞭,狠狠地抽打起老宦官。

二十鞭子抽打完毕,老宦官已是上气不接下气,趴在雪地上爬不起来。而贾充似乎仍不解气,咬着牙根对老宦官说:“今日本将军发点慈悲,先饶过尔这个狗奴才,给尔留条性命。回去告诉宫中之人:从今以后,若再有胆敢出宫者,让其活着走出来,死着抬回去!滚!快滚回宫去!”

贾充的恶言恶语强烈地刺激着老宦官,他硬挣扎着从雪地上爬起来。狠狠地剜了贾充一眼,一瘸一拐地走回皇宫。

贾充朝着老宦官示威性地高声喊道:“弟兄听着:从现在起要严加戒备,就是一只老鼠,也不许放出宫去!有违令失职者,严惩不贷!”

呸!已走进宫门的老宦官听到喊声,回过头去望了一眼趾高气扬的贾充,吐出了一口血红色的浓痰,然后咬着牙向卞皇后的住处走去。

当老宦官拼尽全身气力回到卞皇后处,就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昏了过去。正在惴惴不安地等待老宦官返回的曹奂与卞皇后,见到老宦官浑身血淋漓地回到殿中,不禁大惊失色,连忙命宦官、宫女进行抢救。

好一阵子,老宦官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他伏在曹奂与卞皇后面前,有气无力地说:“贾充狗仗人势,无法无天,不仅不放奴才出宫传诏,反而将奴才毒打一顿……贾充还口出狂言……奴才无能,愧对陛下、皇后……”

贾充?又是贾充!曹奂气得浑身发抖,恨得牙根发痒,真想把贾充千刀万剐,以泄心中之愤。然而,他的眼前马上又浮现出贾充指挥人残杀曹髦的场景,满腔的愤怒一下子又被压了下去。他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猴子,焦躁不安地在大殿中转了几圈,心情才逐渐平静下来,痛心地瞅着血迹斑斑的老宦官,万般无奈地说:“是朕愧对于汝,让汝遭受皮肉之苦……”

老宦官连连叩首,悲愤地说:“奴才身受三位皇后之大恩大德,虽死难报万一,受点皮肉之苦又何足挂齿!只是陛下要为国珍重,莫要让奸人得志,祸国殃民!”

“唉——”曹奂重重地长叹了一声,挥手示意,让宦官、宫女全部退下。

大殿中又只剩下了曹奂与卞皇后,他俩面面相觑,默默无语。沉默了好一会儿,卞皇后终于忍不住了,流着泪说:“事已急矣,陛下应速谋对策,免得……”

曹奂束手无策地瞧着卞皇后,痛苦不堪地说:“朕身无缚鸡之力,手无一兵一卒,又有何策可谋、何计可施?”

“难道……”卞皇后想起了被废的曹芳、被杀的曹髦,以及此二帝的受尽屈辱的两位皇后,不由得产生出一种兔死狐悲之感,掩面而泣。

卞皇后的啜泣声犹如尖刀剜着曹奂的心,他动情地抚摸着卞皇后的肩头,泪流满面地说:“朕为何要做此有名无实之假天子?为何要立皇后?真乃害人害己愚蠢之举!”

“陛下莫要如此……”卞皇后依偎在曹奂的怀里,泣不成声地说,“事情闹到如此地步,乃事出有因,非陛下之过也。臣妾既已入宫侍奉陛下,就生生死死追随着陛下,绝无半点悔恨!”

“朕名为天子,实为囚徒,既愧对祖宗,又愧对皇后!”曹奂紧紧地抱住卞皇后,失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