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门关下的那场“石雨”和大火,狠狠地给了钟会当头一棒,把他打得晕头转向,陷入了进退两难、不知所措的困境。
钟会做梦也没有想到,蜀军会神兵天降似的突然出现在那两座悬崖峭壁之巅,未动一刀一枪,就把他的一万多将士送进了阴曹地府。现在蜀军不仅占据着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天险剑门关,而且还居高临下地控制着那条通往剑门关的惟一道路,把他夺取剑门关的希望化为泡影!
面对着森严壁垒的大剑山和严阵以待的蜀军将士,钟会真是走投无路了。他觉得,那条狭长而陡峭的道路,简直就是一道无法逾越的深渊,只要迈进去,就要遭受灭顶之灾;那座险峻的剑门关,简直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只要一掉进去,就会被吞噬,休想再逃出来。
连续多日,十余万魏军就像一个被打昏在地的巨人,躺在大剑山下,既不进攻,也不退兵。而作为一军主将的钟会,则好似一个被困在深山老林中的猎人,既不知该干啥才好,也不知该去何方才是,从早到晚,整日对着巍峨的大剑山发呆。
这一日,钟会正站在中军大帐的门口,望着大剑山愣神,羊琇轻轻地来到了他的身边,低声地问道:“镇西将军又在为攻取剑门关而忧虑乎?”
“唉——”钟会无奈地叹了口气,怀着一线希望地问:“莫非稚舒已思得攻关之妙法?”
羊琇缓缓地摇摇头,愧疚地说:“末将智谋不济,虽日夜苦苦思索,终无计可施,难为镇西将军分忧解愁,深感惶恐!”
钟会愁眉不展地问:“胡将军父子之伤势如何?”
羊琇满脸忧容地回答:“胡将军父子之伤势虽有所好转,但仍需静养一阵,方能恢复。”
“莫非天不亡蜀,故而助之,使我军将士遭此劫难!”钟会灰心丧气地说,“长此下去,如何是好?”
“镇西将军所虑甚是!”羊琇偷觑了钟会一眼,犹犹豫豫地说,“末将正是为此事而来……”
“呃——”钟会若有所思地瞅着羊琇,一针见血地问:“稚舒莫非劝我退兵耶?”
“正是。”羊琇见钟会已经猜出了他的来意,也就只好实话实说了,“末将以为,据目前情势而论,我军一时无法攻取剑门关,若再对峙下去,有弊无利。我军连续攻关受挫,损兵折将,士气低落,军心不稳,斗志锐减,长此下去,恐无心再战,此乃其一;寒冬将至,天气渐冷,我军将士衣衫单薄,难御其寒,若再拖延下去,只怕染病者与日俱增,欲战而不能,此乃其二;我军兵马众多,每日所耗粮草甚多,且粮道悬远,运送艰难,今已入不敷出,所存粮草逐日减少。数日之后,兵马将受到饥饿之威胁,还何以能战,此乃其三。有此三者,我军安可在此处久留?请镇西将军三思!”
“稚舒所言,我岂能不知?然而……”钟会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苦衷,低头沉思。
“镇西将军莫非畏朝臣之非议乎?惧大都督之责怪乎?”羊琇靠近钟会,低声问道。
钟会偷偷地瞟了羊琇一眼,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仍旧低头不语,不置可否。
尽管钟会装聋作哑,但羊琇还是从他的那一瞥中觉察到了什么,进一步劝说道:“兵法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两军交战,变化无常,进退攻守,皆应因势而定,敌变我亦应变;若敌变而我不变,必将受其害。我军追于情势而暂时退兵汉中,并非畏敌,而是为保存实力,以待后图。大都督精通兵法,多次率军外出征战,深谙用兵之道,岂能因此而怪罪于镇西将军!”
钟会已经有所触动,微微动了动脑袋,很难判断出他究竟是在点头还是在摇头,只是自言自语地说:“人言可畏啊……”
“人言纵然可畏,但饥寒更是无情。可畏之人言尚能辩白,而无情之饥寒则难以回避。孰轻孰重,镇西将军自然明白,岂能因小而失大?”羊琇见钟会心中已动,就趁热打铁地说,“兵法云:‘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两军交战,应以存己灭敌为本,二者不可兼得之时,应以存己为先,灭敌次之。目前之局势,我军如再相峙下去,既不可灭敌,又难以存己,如此‘不合于利’之事,镇西将军何不止之!”
“稚舒之言虽有理,但此事干系重大,须报请大都督允准,方可行事。我岂敢自作主张……”钟会犹豫不决地说。
“洛阳距此路途遥远,若报请大都督允准后再退兵,只怕为时已晚。”羊琇盯着钟会,坚定而自信地说,“镇西将军不必多虑。只要我大军能安全退回汉中,为国家保存这十万兵马,乃大功一件。万一朝廷有人借此发难,或大都督怪罪下来,末将愿只身前往洛阳,为镇西将军辩明此事!”
“稚舒莫急。”钟会赞赏地打量着羊琇,迟疑地说,“待我与卫军司相商之后,再作决断。如何?”
“古语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羊琇见钟会仍犹豫不决,再次提醒着他,“据末将所知,军中粮草只可用半月左右。请镇西将军速作决断,若再迟误,恐生出事端!”
钟会沉思了一会儿,故意把话题岔开:“我这两日军务繁忙,难以脱身。请稚舒代我去探望一下胡将军父子之伤情。”
“末将遵命。”羊琇见此情形,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好知趣地离去。
钟会打发走了羊琇,再次望着大剑山愣神。其实,何用羊琇来提醒,钟会对全军目前的处境一清二楚,知道再相峙下去必然大为不利,并已经产生了退兵汉中过冬,待到明年春天再来攻夺剑门关的念头。但是,他又怕兴师动众而来,损兵折将而返,不仅使他的声誉一落千丈,而且还会失去司马昭的宠信。因为他是司马昭的心腹之人,所以对司马昭也就更为了解,深知其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所以,他才迟迟下定不了退兵的决心,想再等一等,看事情能不能出现转机。
刚才羊琇的那一番话和坚决的态度,倒是从另一个方面提醒了钟会:既然羊琇的态度如此,卫瓘的态度大概也不会相去甚远;如果卫瓘的态度也是与羊琇一样坚决,那么他就可以下令退兵汉中了。事后,万一要是司马昭怪罪下来,他就可以把羊琇和卫瓘推出去做挡箭牌:卫军司和羊参军坚决主张退兵汉中,他岂能一意孤行,坚持继续攻关!这样,就能大大减少他的责任……主意已定,他便大声地吩咐着亲兵:“速请卫军司前来议事!”
“何劳镇西将军去请,卫某来矣。”钟会的话音还没有落,卫瓘就出现在了钟会的面前,不慌不忙地问,“镇西将军欲唤卫某至此,有何指教?”
卫瓘的突然出现,倒使钟会有点暗自吃惊,忙掩饰地说:“我心中烦闷,欲请军司来此一叙。”
“噢——”卫瓘的两只金鱼眼骨碌碌一转,不热不冷地问:“镇西将军为何心中烦闷?”
钟会轻轻地叹了口气,试探着说:“军司,自山上蜀军占据了道路两旁之悬崖峭壁以后,我军攻夺剑门关之路已被完全卡断,一时无法再进行攻关。以军司之见,我军今后该如何是好?”
卫瓘苦笑了一下,避实就虚地说:“卫某乃一文官,不谙战事。镇西将军乃国之名将,精通军事,多次随大都督出征,出谋献计,算无遗策,深得大都督赏识。卫某岂敢不自量力,在镇西将军面前出丑露拙!”
“军司何必如此自谦。”钟会也苦笑了一下,继续与卫瓘兜着圈子,“自剑门关下发生了那场‘石雨’与大火以后,我军将士已暗中滋生出畏敌之心;且寒冬将至,将士衣衫单薄,加之我军粮草日见减少,不日将有难继之危。据此,军司以为,我军在进攻、退兵与相峙三者之中,择何为宜?”
卫瓘微闭双目,模棱两可地说:“镇西将军历来多谋善断,乃大都督之智囊,常有力排众议之魄、力挽狂澜之举。卫某是望尘莫及,自愧弗如,岂敢妄出下策。请镇西将军审时度势,权衡利弊得失,合于利而动,不合于利而止”择善而行。
钟会见卫瓘不肯上钩,只好再次抛出钓钩和诱饵:“方才羊参军来此,劝我暂且退兵汉中,养精蓄锐,以待后图。军司以为此事可行乎?”
卫瓘眯缝着眼,不阴不阳地说:“镇西将军乃一军之主,纵观全局,号令全军,令行而禁止,进退攻守自有主张。至于羊参军之言,可纳之,亦可不纳之。请镇西将军定夺。”
卫瓘今日的一反常态,使钟会深感纳闷;卫瓘那模棱两可的回答,更令他大失所望。他莫名其妙地审视着卫瓘,疑惑地问:“军司此来,有何见教?”
钟会不曾料到,他唆使诸葛绪偷袭剑门关而遭致雍州军覆没之事,卫瓘已从那些死里逃生的兵士中有所耳闻。尽管此事因为诸葛绪神经错乱而无法对证,一时难作定论,但却引起了卫瓘的猜疑和警觉。刚才,卫瓘去探望胡烈父子的伤势,又遇上了羊琇,曾谈及退兵之事。从羊琇的口中,卫瓘得知钟会早有退兵之意,可却秘而不宣,而要诱使别人说出。这又加重了卫瓘的疑心。再回忆一下前些日子,钟会曾怂恿他给司马昭写信,密报邓艾作战不力,心中更是不悦,觉得自己身为军司,竟然被钟会当枪使了。为了证实自己的疑虑是否属实,卫瓘特来此进行试探。钟会哪里知道这其中的奥妙,又自作聪明,故伎重演,没想到却恰恰中了卫瓘的圈套。
卫瓘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说:“卫某方才去探望胡将军父子之伤势,不意正巧遇上了羊参军,知镇西将军心中郤闷,故而前来探望。”
卫瓘的语调虽然轻松,好似漫不经心,但钟会却不由得暗自吃惊,犹如被人抽了一鞭子,疼痛之中,还令他感到了一种沉重的压力。他自知今天失算了,让卫瓘看出了破绽,抓住了把柄。这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他有些太小瞧卫瓘了,结果反让其钻了空子。为了挽回已造成的损失,他只好将错就错地说:“稚舒思虑精细,自随军出征以来,所献之计皆可采纳。今日所言,亦与我意相合,不知军司意下如何?”
然而,卫瓘根本不理这个茬,而是虚晃一枪,脱身而去。他向钟会拱拱手,不痛不痒地说:“镇西将军身负重任,应善保贵体、多加珍重才是,千万不可操劳过度,有损于安康!卫某告辞。”
钟会望着卫瓘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又增添了几分忧愁:由于他的大意,使他在卫瓘面前碰了壁,不仅没有能够达到目的,反而引起了卫瓘的戒备。更为令他不安的是:卫瓘负有特殊的使命,有着特殊的权力,若他们二人之间产生芥蒂,对他极为不利;尤其是在这攻关连续受挫、大损兵将的情况下,卫瓘给司马昭的密报,将会产生难以估量的作用,把他置于十分尴尬的地位……看来,他必须要委曲求全,化解他与卫瓘之间的矛盾,消除卫瓘的戒备心!
钟会闷闷不乐地回到帐中,正思考着如何对付卫瓘,亲兵来报:“大都督之信使从洛阳来此。”
钟会闻听此言,不禁又是一惊,脑海里闪现出了一连串的疑问:莫非诸葛绪回到洛阳后神经又恢复了正常,说出了雍州之军覆没的真相,司马昭来书斥责?难道是卫瓘已把军中的实情密报给了司马昭,司马昭来信追问?还是司马昭见久无捷报,来信催促他迅速攻取剑门关?无论是属于何种情况,对他来说都是极为不利的,都将把他推向深渊的边缘!
想到此,钟会有些心惊肉跳,惶恐不安地说:“快请大都督信使进帐!”
洛阳来的信使把一封书信交给钟会,说道:“大都督书信在此,请镇西将军亲阅。”
钟会担惊受怕地接过司马昭的来信,心跳得十分厉害,甚至连手都有点轻微颤抖。他觉得那个不大的锦囊异常沉重,似乎里面装的不是书信,而是装着他的生死祸福!他急于想知道信的内容,但又害怕知道信的内容……他强抑住剧烈的心跳,打开锦囊,取出司马昭的书信,提心吊胆地阅读起来。信中写道:
……士季智勇兼备,果不负我之重托,自兵出关中以来,越秦岭,占汉中,破关城,据白水,长驱直入,抵达剑门,战果辉煌,功勋卓著,满朝文武,无不称道。剑门关乃天险之处,又有枭雄姜维率重兵把守,若强攻硬夺,只怕我军损失惨重,事倍而功半。故而,我已允准征西将军邓艾所请,让其率陇右之军,从阴平出发,翻越摩天岭,偷袭蜀国之江油关,用奇兵冲击蜀国之腹心,使其首尾难顾……士季可暂率一部分兵马在大剑山下与姜维对峙,并时时派兵骚扰之,佯作出攻关之势,以惑其心,以障其目;而暗中将大部分兵马撤回汉寿,养精蓄锐,待邓艾偷袭江油关成功,姜维领兵回救涪城之时,汝再集合兵马,夺取剑门关,然后乘胜追击,与邓艾会师于涪城,一举荡平巴蜀……
读罢司马昭的书信,钟会真是大喜过望,心中的忧愁一扫而光。尽管司马昭的书信并不太长,但却言简意赅,包含了钟会所盼望的一切。其一,从来信中可以看出,司马昭对他依旧是十分赏识,宠信如故,并对他率军出征后的战绩大加褒赞;其二,司马昭在来信中并无一字一句提到诸葛绪,看来,那件令他深感不安的事,如今可以不必再担忧了;其三,在来信中,司马昭并未言及攻关受挫之事,由此而推断,卫瓘没有把此事密报于司马昭;其四,有了司马昭的这道手谕,他就有恃无恐了,可以心安理得地把大部分兵马撤回汉寿,而不用担心朝臣的非议和指责……对此,他岂能不大喜过望!
如果说,司马昭的这封书信解救了钟会的燃眉之急,扫尽了他心中的忧愁。那么,从长远看,邓艾率领着陇右之军去偷袭江油关的行动,则更值得他欣喜。他原先根本就没有想到,老谋深算的邓艾,也会如此糊涂,竟然敢冒着全军覆没的危险,领兵去翻越险恶异常的摩天岭!
自从进入了蜀道以后,钟会确实体验到了蜀道的艰难。有路可通的地方尚且如此,那杳无人烟的摩天岭就更可想而知了!钟会虽然未曾亲眼见过摩天岭的真实状况,但从古书的记载上,他也能够想象出它的险恶;假如不是这样,那条汉武帝时开凿的阴平小道也绝不会被废弃!邓艾要想率领着陇右之军翻越那纵深数百里的摩天岭,真比登天还难!即使邓艾能侥幸走出那险恶的摩天岭,陇右之军的兵马大部分也要死在深山老林之中,所剩无几,且多带伤病,半死不活,无力作战,定会被守卫江油关的蜀军如砍瓜切菜一般,斩杀殆尽……退一万步说,就算邓艾能偷袭江油关成功,待其抵达涪城时,也不过只剩下数千兵马,还何谈灭蜀!邓艾此次冒险行动的作用,只能是为人做嫁衣,替他所率领的大军打开入蜀之门,铺平灭蜀之路,让他去创建显赫的奇功;而邓艾只不过是铺路的石子,充其量也只能是出嫁新娘的伴随或陪嫁之物!
以此来推论,邓艾用奇兵冲击蜀国腹心的军事行动,无论结果如何,得利的都是钟会,而吃亏的只能是邓艾:如果邓艾的陇右之军此行以失败告终,钟会便消除了一个强有力的对手;倘若邓艾侥幸成功,就为钟会大显身手提供了一个用武之地!
钟会越想越高兴,暗暗地说:“老马也有迷途之时。邓艾呀邓艾,汝真是聪明一世而糊涂一时,竟然异想天开,主动去干这种有百害而无一利之蠢事。”
就在钟会想入非非之时,洛阳来的信使有些等不住了,提醒着他:“请镇西将军给大都督回书,小人也好返回洛阳复命。”
“噢——”钟会醒悟了过来,忙给司马昭回信:
会拜读大都督之手谕,如同面受大都督之教诲。大都督深谋远虑,高瞻远瞩,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用兵如神,调度有方,实令会五体投地,不觉汗颜。大都督神机妙算,使姜维如蒙鼓中,待其察觉,蜀国已朝难保夕也!会蒙大都督之错爱,委以心腹之任,托以军国大事,虽肝脑涂地,难报大都督知遇之恩!会定遵大都督钧谕而行,把姜维及蜀军之主力绊于剑门,以保征西将军能出奇制胜。而后,会挥师入蜀,与征西将军共同围攻成都,将僭号之主献于大都督……会深蒙大都督天高地厚之恩,岂能不竭尽全力,以效犬马之劳!临书涕泣,不知所云!
钟会封好回书,交于信使,并重赏了他。信使欢欢喜喜,谢恩而去。
有了司马昭的这道手谕,钟会便无所顾忌了。他一面暗中把胡烈父子及大部分兵马撤回汉寿,一面每天派遣兵马到大剑山下骚扰蜀军,使他们不得安宁。为了迷惑姜维,他仍旧保留着原来所有的营寨,并在每座已经无兵马驻扎的空营寨内留下百十兵马,白日里照旧生火,进进出出;夜间仍然点上灯火,巡逻打更。大剑山下的这种假象,果然瞒过了大剑山上的姜维等人,使蜀军不敢轻举妄动。
一个多月过去了,大剑山上下的魏蜀两军均无大的军事行动,一直是处于半休战的状态。一日中午,已经伤愈的胡烈父子又重返大剑山下。钟会便带领着胡烈和羊琇来到了山脚之下,察看山上蜀军的动静。
这一个多月,钟会既没有接到司马昭的手谕,也没有得到邓艾与陇右之军的任何消息。对此,钟会并不着急。司马昭没有送来新的手谕,表明朝廷上没有起什么大的风波,这正是他求之不得的事,何必为此事而着急!至于邓艾与陇右之军的存亡成败,他就更不会着急了,反正他们存也好,亡也好,成也罢,败也罢,对他来说都是坐收渔利!这一阵子,他最为关心的是大剑山上蜀军的动静。如果山上的蜀军仍旧岿然不动,则表明邓艾与陇右之军不是已全军覆没,便是还在摩天岭中苦苦挣扎;那么,他就袖手旁观,耐心等待。如果山上的蜀军出现了撤退的迹象,就表明邓艾已经率领陇右之军越过了摩天岭,偷袭江油关得手,迫使姜维回兵去救援涪城;那么,他就立即率军攻夺剑门关,并迅速进军蜀地,抢在邓艾之前抵达蜀中;然后,他用五万兵马把姜维及蜀军主力围困在涪城,用五万兵马直捣蜀国的心脏成都,独占灭蜀这一盖世奇功!
所以,这些日子,钟会除不断地派兵佯攻大剑山外,每天都要带着羊琇到山脚下去观察山上的情况,以便能不失时机地攻破剑门关,挥师入蜀,与邓艾去抢夺灭蜀之功。
今日的天气特别好,是大剑山周围少有的晴朗的日子。天空澄碧如洗,艳阳高悬;山上的薄雪已经消尽,放眼望去,天蓝山绿,格外清晰,令人赏心悦目。
钟会左有羊琇,右有胡烈,立马于大剑山下,眺望着巍峨的大剑山和雄伟的剑门关。只见剑门关和道路两旁的悬崖峭壁之上,旌旗林立,缓缓飘拂;缕缕青烟,袅袅飘散;远远望去,山上的一切同往日一样,并无什么变化。
钟会见此情形,淡淡一笑,不以为然地说:“山上之蜀军一切如故,我军在午后再发起一次佯攻。胡将军伤愈归来,又为我军增添了一员虎将,可喜可贺。为此,我特命亲兵备下几杯水酒,几样小菜,为胡将军接风洗尘。胡将军,羊参军,请二位到中军大帐稍坐,我等边饮边谈。”
“镇西将军且慢。”羊琇的双眼仍旧盯着大剑山,头也不回地说,“今日山上有些异常!”
钟会一怔,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大剑山,疑惑地说:“以我观之,山上并无异常。”
“镇西将军请再仔细察看。”羊琇指着遥遥在望的剑门关,严肃地说,那城楼上灯笼,似乎至今仍未熄灭……
钟会把目光移向了剑门关的城楼,细细地观望,发现那里有几个似有若无的小光点,好像是几粒黄豆,在太阳的映照下,闪现出隐约难辨的微光。他沉思了一下,自言自语地说:“大概是守关之兵士忘记了灭灯……”
羊琇轻轻地摇摇头,又指着关下的那两座悬崖峭壁说:“那崖壁之巅为何至今还冒着缕缕青烟?”
钟会又把目光转向了那两座悬崖峭壁,思忖了片刻,自以为是地说:“山上寒冷,蜀军在点火取暖,故而有烟。此事十多日前就已开始,每天如此,羊参军不必多疑。”
“并非末将多疑,而是此事可疑。”羊琇郑重其事地说,“一个多月来,剑门关上之灯笼总是天黑时点亮,天亮后熄灭,从无例外,为何今日却有些反常?入冬以来,悬崖上之蜀军是每日夜间点火取暖,太阳出来后上面就火灭烟消,天天如此,为何今日已近午时却还青烟缕缕?此二者不能不令人生疑,请镇西将军明察!”
羊琇的疑虑引起了钟会的重视,他眼巴巴地瞅着羊琇,若有所思地说:“稚舒之意是……”
羊琇仍旧目不转睛地眺望着大剑山,头也没回地说:“兵法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据山上已显露出之蛛丝马迹看,末将以为,很可能是征西将军率军偷袭江油关已经得手,姜维已于昨日夜间悄悄地退出了剑门关,去回救涪城;而在退兵之前,姜维又令兵士点燃灯火,造成一种仍在固守之假象,以迷惑我军;如今,山上之蜀军已经退走,人去山空,故而无人再去熄灯灭火,致有此异常之状。”
羊琇之言使钟会大为惊奇,也恍然大悟。他诧异地打量着大剑山,急切地说:“姜维老奸巨猾,十分狡诈,我等不得不防。传令庞会将军,立即率领本部兵马前去攻打剑门关,以试探蜀军之虚实!”
钟会一声令下,时隔不久,庞会就率领着本部兵马开赴大剑山。往日里,只要魏军兵马一进入了那条通往剑门关的道路,两边的悬崖峭壁之上便擂起战鼓,斗大的石块就如雨飞下。可此时,庞会将军率领着兵马已全部进入了那条通往剑门关的道路,两旁的悬崖峭壁上仍寂静无声,毫无反应。
胡烈见状,惊诧地说:“果不出稚舒所料,姜维已率军退出剑门关无疑!镇西将军应立即号令全军,火速进行追击!末将愿为前部,领兵先行,为全军开路!”
“胡将军莫急。”不知是钟会被姜维吓破了胆,还是他接受了以前攻关受挫的教训,心有余悸地说,“姜维诡计多端,敢于弄险,切莫中了他诱兵之计,重蹈覆辙。胡将军请稍候片刻,待庞会夺得剑门关后再作计议。”
胡烈和钟会正说着,羊琇突然兴奋地喊道:“庞会将军已率军占领了剑门关!”
钟会和胡烈抬头望去,只见剑门关上已树起了魏军的大旗,随后又传来魏军的欢呼声。胡烈大为激动,向羊琇翘起大拇指,赞叹地说:“稚舒真是料事如神。蜀军果然已经撤退,剑门关成了一座空城,庞将军兵不血刃,便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这座曾久攻不下之天险雄关。佩服,佩服!”
不晓得钟会是为自己没有识破姜维的疑兵之计而感到羞愧,还是因为胡烈对羊琇的赞扬让他感到内疚,他的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胡烈赞扬罢羊琇,再一次向钟会请战:“我军已经打开入蜀之门,应乘胜前去追击姜维才是。末将……”
“护军胡烈听令!”胡烈的话还没有说完,钟会就猛然抬起头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胡烈,威严地说,“汝率领两万兵马,立即穿过剑门关,昼夜不停地追赶蜀军,如能咬住其后军更好,若咬不住其后军,也一定要把其军牢牢地围困在涪城之内,不得让其再次逃脱!”
“末将遵令!”胡烈高声应答,打马向大营驰去。
“参军羊琇听令!”钟会又严厉地说,“汝火速赶赴汉寿,调集驻扎在那里全部兵马,昼夜兼程,开往涪城。三日之后,在涪城下与我会合,不得有误!”
“末将遵令!”羊琇不敢怠慢,朝钟会拱了拱手,跨上战马,向汉寿奔去。
钟会望着剑门关上高高飘扬着的魏军大旗,踌躇满志地说:“真乃天助我也!此灭蜀之盖世奇功,舍我其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