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古申论
10713500000071

第71章 7 宋太子兹父请立子鱼(僖公八年)

“左传背景”

僖公八年,宋桓公得了重病,太子兹父(后来的宋襄公)一再向桓公请求说:“我哥哥目夷年龄比我大,而为人又仁厚,请父亲立他为太子继承君位吧。”于是宋桓公就决定立目夷继位,可是目夷却又推辞说:“我弟弟兹父能以国家相让,这是世间最大的仁厚义举。我的为人修养实在不如他,而且只是庶子,即位后也不名正言顺啊。”因此目夷在说过这些话之后,就躲开了。

东莱先生对于宋襄公的逊位之举提出质疑。

“原文”

无故而为骇世之行,求名之尤者也。宋襄公之逊[1]于子鱼[2]是也。以统则正,以亲则嫡,以势则顺,无故而欲推之他人,非求名,果何说也?然求名之罪,人所共指,不足深责。乃若不明乎善,则学者所同病,所当先论也。宋襄所以无故而逊国者,吾知之矣!其心急欲自表见于世,悒然恨无善之可为,故振奇以骇世耳。

“注释”

[1]逊:逊位,让位。

[2]子鱼:即目夷。

“译文”

无缘无故地作出惊世骇俗的举动的,是迫切地追求名声的人。宋襄公把君位让给子鱼就是这样的。襄公按名分来说是正统,按亲疏来说是嫡亲,按形势来说是顺理成章,却没有缘故地要把君位推让给别人,如果不是为了追求名声,又该如何解释呢?但是追求名声的罪过,是人们的通病,不值得深加究责。至于不明白善的道理,这是学者所共同指责的,是应当首先讨论的。宋襄公所以无故推让君位的原因,我知道了!他心里急切地要向世人自我表现,又怅恨没有什么善举可做,于是就做出奇怪的事来震惊世人。

“原文”

筑山于平地者,以其无山也。使居泰华[1]之傍,必不筑也。凿沼于平地者,以其无沼也。使居江海之傍,必不凿也。平地无山,故版筑[2]而强为山;平地无沼,故疏凿而强为沼。彼矫激[3]而强为骇世之行者,岂非平居自视无善之可为,不得不出此耶?

“注释”

[1]泰华:泰山和华山。

[2]版筑:版,筑土墙用的夹墙板;筑:夯土的杵。这里指版筑工作。

[3]矫激:勉强造作,偏激地标新立异。

“译文”

在平地上堆筑假山的,是因为那里没有山,假使他住在泰山、华山的附近,一定不会堆筑的。在平地上挖凿水池的,是因为那里没有水池。假使他住在江海的附近,一定不会挖凿的。因为平地上没有山,所以才堆筑勉强为山;因为平地上没有水池,所以才疏通挖凿勉强为池。那内心急切而勉强做出惊世之举的,难道不是平常自认为没有什么善事可做,而不得不出此下策吗?

“原文”

人之言曰:“天下之善,遇之不可不为,不遇不可强为。”其视宋襄进一等矣,亦未免五十步笑百步也。一岁之间自春至冬,一日之间自朝至暮,一国之间自君至民,一身之间自顶至踵,无时非善,无物非善,周流充塞,随在随满。今乃谓“遇善则可为,不遇善则不可为”,吾不知择何物为善,弃何物为不善耶!

“译文”

有人说:“天下的善事,遇到了,不可不做;遇不到,也不可勉强去做。”这种人比宋襄公就高明一等了,但也未免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一年之间从春到冬,一天之间从早到晚,一国之间从君到民,一身之间从头到脚,没有什么时候不是善的,没有哪件事物不是善的。善事周流循环,充塞天地,随着存在之物而盈满。如今却说遇到善的可以去做,不遇到善的就不可以去做,我不知道选择哪件事作为善事,舍弃哪件事作为不善的事。

“原文”

吉人[1]为善,惟日不足。世俗乃叹善之难遇,何其反也!以鲁遇宋谓之遇,以齐遇陈谓之遇,以子路遇荷蓧[2]谓之遇。为善而欲遇善,善岂在外耶?君子明乎善者,天理混然,生生不息,不知有善之可择也,不知有不善之可弃也。尚不见精,何者为粗?尚不见纯,何者为驳?虽极世所谓至高之节如尧舜之揖逊[3],亦世俗自为之名耳。

“注释”

[1]吉人:善人。

[2]子路遇荷蓧:语出《论语·微子》,子路是孔子的的弟子,荷蓧,荷蓧丈人的简称,是一个隐士的形象。他讥讽孔子门人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扰乱天下,孔子深有感触,说:“我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以拯救天下为己任。”蓧,除草的农具。

[3]揖逊:谦虚地逊让君位。

“译文”

善人做善事,唯恐时间不够用。世俗之人却感叹善事难遇,这是多么的不同啊!鲁国遇到宋国叫做遇,齐国遇到陈国叫做遇,子路遇到荷蓧老人叫做遇。做善事却想遇到善,善难道是外在的吗?明白善的君子,知道天理是浑然一体,生生不息的,不知道善是可以选择的,也不知道有可以抛弃的不善。还没有见到精,什么是粗呢?还没有见到纯,什么是驳杂呢?即使是世人所说的最高尚的气节,如尧舜的谦虚让贤,也是世俗之人自己命名的罢了。

“原文”

步趋也,言语也,饮食也,寝息也,皆人日用之常也,而兀者[1]独羡人之步趋,以为不可及。岂步趋果难于言语食息之属哉?自兀者观之,则然也。尧舜之事,布在天下,若礼乐,若法度,若征伐,若巡狩,若历试,若揖逊,皆因理之固然,本未尝置轻重于其间也。则所谓揖逊者,特尧舜万事中一事耳。世俗指其一事为高,而忽其余事为常者,无他焉,彼自见其捐一金之难而骇尧舜忘天下之易,遂夸大以为至高之节,矫情而效之。此宋襄之徒所以每不绝于世也。

“注释”

[1]兀者:断去一只脚的人。

“译文”

走路、说话、饮食、休息,这都是人的日常活动,而只有一条腿的人独独羡慕别人的走动,以为是不可企及的。难道走路果真难于说话、饮食、休息之类吗?从只有一条腿的人的角度来看,就是这样的。尧舜的事迹遍布天下,如礼乐,如法度,如征伐,如巡狩,如考试,如让贤,都是因循着道义上的原本样子,本来没有在其中分什么轻重。那么所说的让贤,只不过是尧舜无数善事中的一件罢了。世俗之人只指着这一件事以为高尚,而忽视了其他的事情,以为只是平常。这没别的原因,他看到自己捐弃一点财物的困难,所以就惊骇尧舜推让天下的简单了,于是就把它夸大为最高的节操了,且虚情假意地仿效它。这就是世上不断出现宋襄公之流的原因。

“原文”

噫!尧舜之揖逊,尧舜曷尝自知其高哉?以世俗之心度之,则高耳。然则非特幽囚野死[1]之毁为以利心量圣人也,诵尧舜揖逊以为高者,正所谓以利心量圣人也。

“注释”

[1]幽囚野死:民间传说尧被舜囚禁,舜被禹流放,死在苍梧之野。是一种否定尧舜禹让贤的说法。

“译文”

噫!尧舜的逊位让天下,尧舜何尝自己知道他是高尚的呢?以世俗之人的心意衡量他,就高尚了。这样的话,并不仅仅是“幽囚野死”之类的诋毁,才是以功利之心来衡量圣人,颂扬尧舜让贤,认为这高尚的,正是所谓的以功利之心来度量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