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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6 赵孟立公子雍(文公六年)

赵孟背先蔑而立灵公(文公七年)齐景公使国惠子高昭子立荼(哀公五年)陈乞逐高国(哀公六年)陈僖子立公子阳生(同上)

“左传背景”

文公六年,晋襄公逝世,而襄公的太子(即灵公)还很幼小,所以赵孟(即赵盾)想拥立公子雍(是晋文公的儿子)。当时公子雍正在秦国,于是赵孟派先蔑、士会到秦国去迎接公子雍到晋国来即位。

文公七年,秦国派军队护送公子雍准备进入晋国。但此时晋襄公的妻子穆赢每天抱着太子(灵公)在赵盾面前哭泣,说赵盾背弃了晋襄公的嘱托,废弃太子而到国外去寻找继承人。赵盾很为难,于是又拥立晋灵公,而放弃拥立公子雍,并派兵抗拒秦军,把秦军打败了。结果先蔑就逃奔到秦国去。

哀公五年,齐景公的夫人生的儿子夭折。于是迟迟没有册立太子,别人问立太子的事,景公忌讳而不言,直到病逝前才叫大臣国惠子、高昭子拥立妾所生的儿子荼(即安孺子)为国君。此时群公子出逃国外,其中公子阳生逃往鲁国。

哀公六年,陈乞假装着对国惠子、高昭子很亲近,但暗地里却不停地挑拨离间国惠子、高昭子和齐国卿大夫之间的关系。接着陈乞率领诸卿大夫攻打齐君的宫殿,国惠子、高昭子前去救驾,失败了,他们就逃到鲁国来。陈乞又派人到鲁国召回公子阳生,阳生于是假托要给鲁国的权臣季孙氏献好马,准备出城门习马,就这样偷偷地逃出鲁国而回到了齐国。当时齐国的另一大臣鲍牧劝告陈乞不要废掉荼,但陈乞不听从。于是拥立公子阳生为齐国国君(即齐悼公),接着阳生就把荼杀掉了。这样,陈乞也获得了很大的个人权力,以致后来陈氏(即田氏)篡夺了齐国的政权,这就是后来的田齐。

东莱先生对比了晋国和齐国两个国家的动乱,认为如果是集体犯了错误与罪恶,还不至于太严重,若是有个人私利掺和在里面,就难以根除。

“原文”

一国之恶,易以义夺。一夫之恶,难以义争。一国,至众也。一夫,至寡也。义可以胜众,而不可以胜寡,何耶?公与私之异也。有公恶,有私恶。恶出于公,虽众易夺。恶出于私,虽寡难争。故君子之论难易,不施诸众寡之间,而施诸公私之际。废立,大恶也。晋人欲立长君,舍灵公而迎公子雍。齐陈乞欲立长君,废荼而召阳生。其恶同也。然公子雍之谋,一国之所共,宜若难夺;而穆赢之弱,反能以义夺之。阳生之谋,一夫之所专,宜若易争;而鲍牧之强,反不能以义争之。障稽[1]天之浸,而不能遏畎浍[2]之流;扫燎原之焰,而不能息束缊[3]之火,抑有由矣。

晋人之迎公子雍,舍冢嗣而外求君,视置君如弈棋[4],其为恶,固不待言。然其情非以私己也,非以求利也,非以危国也,不过欲得长君以靖难[5]耳,是固晋人之所同欲也。事则恶,而心则公也。其心既公,故迎子雍,其事未尝不出于公焉。卿士合谋,公之也;支庶并择,公之也;两使如秦,公之也;三军并迎,公之也,举国之人虽陷于恶逆,其心犹误以为公,一言一动,皆明白简直,未尝有纤毫覆匿掩蔽之意,岂非公心尚存?虽一国锐欲立雍,有排山倒海之势,穆赢一女子动之以义,而一国之人怵迫焦灼,如负芒刺,如中刀槊,如卧薄冰,不畏秦师之锐锋,而畏穆赢之涕泣,亟弃雍而立灵公,不啻如反掌之速。吾是以知恶出于公者,虽众而易夺也。

“注释”

[1]稽:至,到。

[2]畎(quǎn)浍(kuài):田间小沟。

[3]缊yùn:破麻,破絮。

[4]弈棋:下棋。

[5]靖难:平定祸难。

“译文”

一个国家的罪恶,容易凭借正义而战胜。一个人的罪恶,却很难凭借正义来战胜。一个国家,人数众多。一个人,人数绝少。正义可以战胜很多人,而难以战胜极少的人,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公众和私人的不同。恶有公恶,有私恶。罪恶如果出自公众,即使人数众多也容易战胜。罪恶出自个人,即使很少也很难战胜。所以君子议论难易,不是把它放到人数的多少之间来论述,而是放到公众和私人来论述。废掉已经册立的,这是极大的罪恶。晋国人想要拥立年长的国君,舍弃晋灵公而迎接公子雍。齐国的陈乞想要拥立年长的国君,废掉荼而把阳生召来。他们的罪恶是相同的。但是拥立公子雍的阴谋,是一个国家共同策划的,好像很难战胜,但是凭借穆赢的柔弱,反而能以正义来战胜。拥立阳生的阴谋,一个人的策划,好像很容易战胜,但凭借鲍牧的强大,反而不能用正义来夺取。可以抵挡漫到了天边的大水,却不能遏止小小的流水;可以扫除燎原的火焰,却不能熄灭一束烧着了的破絮的火,这也是有原因的。

晋国人迎立公子雍,舍弃嫡子而到外面去寻找国君,把设立国君当作是下棋,他们的罪恶,固然不用说了。但是这件事不是为了私人,不是为了牟利,不是为了危害国家,不过是想得到年长一些的国君来平定国难而已,这本来是晋国人共同的愿望。事情是罪恶的,但内心却是公正的。他们的内心是公正的,所以迎立公子雍这件事也是出于公心。公卿和士大夫一起合谋,这是公正的;嫡子和庶子一同加以选择,这是公正的;两次派使者去秦国,这是公正的;三军一同迎立,这是公正的;全国人虽然都陷入了罪恶和叛逆,但是他们内心都误以为这是公正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明明白白,简洁直率,没有丝毫掩盖遮蔽的意思,难道不是公心还在吗?虽然整个国家很想拥立雍,有排山倒海的形势,但穆赢一个女子用正义来感动大家,于是全国的人都害怕而着急了,就像背上有刺,好像中了刀伤,好像卧倒在薄冰上面,不怕秦军的利害,而怕穆赢的哭泣,急忙放弃了公子雍而拥立晋灵公,速度之快超过了翻转手掌。我所以知道出自公众的罪恶,虽然人多但容易战胜。

“原文”

至于陈乞之立阳生,虽以齐国有忧,少君不可访为名,自附于晋人之义,然其意实贪策立之功,以为篡齐之资耳。心私则事私,故其援立阳生,自始至末,无非相与为私焉。伪参乘而事高国者,乞以私而除阳生之害也。托习马而出鲁境者,阳生以私而应乞之召也。乞之召阳生,其始固已相与为私,故投暮夜之隙,以隐其归;混馈者之中,以匿其迹,惴惴然,若狗偷鼠窃之为者。其擅置废立,虽与晋人同,然陈乞则畏人之知,晋人则不畏人之知;陈乞畏事之泄,晋人则不畏事之泄。是晋人以公自处,而陈乞以私自处也。陈乞先以私自处,故虽闻鲍牧至公之义,邈然如风之历耳,盖乞之心自绝于义久矣。政[1]使百人摇之,犹不能少概其心[2],况一鲍牧哉?大抵恶出于公,则其根浅而易摇,故虽一国之势,弱女子胜之而有余。恶出于私,则其根深而难拔,故虽一夫之谋,强大夫排之而不足。百围之木,根不附土,未终朝而可仆。掑把朴樕[3],蟠根绕蔓于九泉之下,虽千夫未易动也。故君子能受万人之公毁,而不愿受一人之私仇;宁救万人之公过,而不能救一人之私慝。

“注释”

[1]政:通正,正好,恰好。

[2]概其心:称其心。概,满意。

[3]掑(qí)把朴樕:指丛生的灌木。

“译文”

至于陈乞拥立阳生,虽然说齐国有忧患,年幼的国君不可以询问为名义,自附于晋国人的正义,然而他的旨意却是要贪图册立的功劳,以便作为篡夺齐国政权的资本而已。内心自私那么事情也就自私,所以他援助阳生,从一开始到结束,无非是为了个人私利相互帮助。假装着陪坐在一旁侍奉高国,这是陈乞为了私利而除掉阳生的祸害。假托训练马匹而逃出鲁国,这是阳生为了私利而响应陈乞的召唤。陈乞召唤阳生,这开始就是相互为了私利,所以趁着夜间偷偷地回来,混在馈赠者中间,十分害怕,像偷鸡摸狗的人。他擅自处置废立的事情,虽然和晋国人相同,但陈乞害怕人知道,晋国人却不怕人知道;陈乞害怕事情泄露,晋国人则不怕事情泄露。这是因为晋国人秉公行事,而陈乞是按私利行事。陈乞先按私利行事,所以虽然听到鲍牧很公正的仁义之言,却像是一阵风经过耳边那般遥远,因为陈乞的内心和仁义已经隔绝很久了。正是使一百个人来劝他,也不能稍稍使他称心,何况一个鲍牧呢?大致上罪恶出自公众,那么它的根就很浅,容易摇动,所以虽然是一国的势力,但一个弱女子战胜它还有余。罪恶出自私人,那么它的根就很深很难拔掉,虽然是一个人的谋划,但强盛的大夫都不能打倒。一百围的大树,根没有附在土里面,不到一个早上就可以弄倒。丛生的灌木,在很深的土里面盘根错节,即使是一千个男子也不容易动它。所以君子可以承受一万个公众的毁谤,也不愿意承受一个人的私怨;宁可挽救一万人的公共过错,也不能挽救一个人的私人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