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是长江的最大支流,全长1567公里,其中陕西境内709公里,安康境内340公里。安康居汉江中游上段,其船上溯汉中,下达汉口,航运历史悠久,古来为秦巴之间的惟一交通孔道。在中国历史上,西周、秦、汉、隋、唐等王朝,由于建都关中,为了把东南各地贡赋运到京畿,都把汉江航运(古之“漕运”)当作生命线。汉武帝就曾试图凿褒、斜勾通汉、渭,唐代也曾有过类似的“以汉、渭南漕,取代黄河北漕”之举。安史之乱时期,黄河漕运被叛军切断,江南贡赋几乎全部通过汉江航运到洋县,再陆转关中,才使唐政权得以维持。而汉江的军事作用,亦可上溯到3000年前。武王伐纣,地处汉江上游的方国挥戈参战,其进军路线即是沿汉江东行至襄、邓,再北上会师孟津。以后战国时代的秦楚之争,三国时代的魏、蜀及吴、蜀之争,南北朝之间的互相攻伐和宋、金之战,莫不争夺汉江的水运权,将安康置于战火之中,直到本世纪70年代初,阳安、襄渝铁路通车前,汉江仍是陕南的运输大动脉。
汉江两岸的人民,自古以来,许多人便操起舟楫之业。有的世代相传,专门从事船舶航运,成为航运世家;有的受雇于船主,于艰辛中挣得一份糊口工资;有的以一叶扁舟为生,长年漂泊于江中;有的则水陆商贾相连,建立会馆,组成船帮……长期以来,逐渐形成安康船民特有的船俗船规。
特有的船规
汉江安康段是“滩多水浅暗礁险”的出名地段。这一段,两岸秦、巴夹峙,峡谷壁立,河道深邃,水流湍急。据统计,汉江航道未疏通前,石泉至白河有大小暗礁险滩176处,航行非常困难。过滩时多进行盘滩放吊,客船要跑滩(客人下船到岸上步行),货船要卸货(雇毛驴在陆路上驮运),以求安全。船工俗语说汉江之险:“十里汉江九里滩,过滩如过生死关”、“铜锣三湾五溜子,舵工眼睛急得鼓豆子。客商急得像舅子(惊怕不已)。太公娘子急得挽袖子(出舱帮忙)”。
因此,汉江上的船只,船工分工非常明确,并以其司职相称呼。
船主称“老板”。父子共有一船的,其父叫“大老板”(司坐地经营),其子称“小老板”(随船劳作)。称一般船工为“好朋友”。称掌舵的为“太公”或“舱工”、“驾长”,太公是全般航行的安全负责人,过滩渡险时,人人得听太公的调遣,不得违背太公的指令。
上水负责拦头、探水,下水负责打棹并负责装货,收、点和保管货物的,称“拦头工”或下水时的“棹工”。拦头工要撑篙避让明石暗礁,停泊起航时要担任下锚、园锚(即起锚)、扯篷、搬根子、看潮、升降立绳套、卡纤绳。在15吨以下的小船上,还要兼炊事工作。
负责喊号子的称“捞辫子”。船逆水上行时,捞辫子要在岸上指挥拉纤工,并与船上联系,尤其在过险滩时,除负责抱纤担(纤工用的捞绳和“搭包”)、撒纤担外,还要按洪道水性情况察看船舶状况,按拦头工的船篙下水等情况,辨别水情缓急。喊出各种不同的号子,指挥拉纤工的行动、步调和用力,保持谐和一致。捞辫子责任重大,他得在保持纤担的角度与船向、水势相结合的条件下,负责带路,决定过沟套、过桥、过岩,过乱石窖的方式步骤,保持纤工与船只的安全。
与太公、捞辫子共同研究纤工的分配,并参与指挥、负责监督检查的,称“搬梢”或“抬挽工”。“抬挽工”在船舶上行时,要负责搬、拣纤担的拦阻(即纤担被挂在河边树枝、岩石上发生的阻碍),在过沟过套时,监督纤工的互换,指挥并参加跑挽,同时密切与船上的联系,及时将险情通过水岸双方,保证人货安全;给纤工分发纤担时,要检查纤担质量。纤工搭包和捞绳的长短好坏,以及搭挽的密合程度,平时注意纤担的晾晒;船只停泊时,要选择停泊地点、停泊的生根(缆桩)和支点;涨水落水时,要移根子(缆桩),开航时要解根子;过岩嘴、背湾时,要用篙子或鞋底、树枝、乱草垫在纤担与石头之间,避免纤担的磨伤,保护纤担的安全。
在有8名以上的纤工的船上,还设有“开绳子”的。其职责是在船上行过险滩、险道和湾道,拉纤人过沟、过岩、过碥的时候,利用捞绳长的便利,相机伸缩捞绳的长短,全力维护纤工的安全。
在8名以下纤工的船上,从中指派一名经验丰富的纤工担任“抱二合”。抱二合除拉纤外,还要协助捞辫子抱、撒、收纤担,并担任引路,保护纤工安全。
在船上干其他杂活的概称“水手”。水手在船上行时负责拉纤,跑风(风鼓起帆篷)时撑篙,照应风帆,并帮助立绳、脚索、帮篷、帮舵,抛锚、园锚;船下行时负责摇橹、荡桨、帮棹。平时要检查和养护纤担、修补纤担,养护搭包和捞绳,使其保持牢固,并要维护船只、船具的完整无损,维护客货安全,无炊工的船上,还要买粮、柴、做饭,有炊工的船上,要帮助轮流守船、看潮和打扫舱室卫生,装卸货物时负责背货出进船舱。
严格的分工,确定了船工的地位,也沿袭和形成了汉江船工的船规。如睡觉歇息,是“太公八尺客的舱,伙计睡梭幅上”。(梭幅——船头与篷桅之间的地方)。掌舵的睡在后舱或伙舱,客商睡中舱,船工睡在前边船舱板上,搬棹的、拦头的、捞辫子、开绳子、抱二合的睡两边,干粗活的伙计睡中间,冬夏如此,起床后铺盖一律叠放在船头一小舱里。客商和太公的床铺,不许其他人乱坐乱睡。
如掌舵的和搬棹的发生吵骂,掌舵的只能在后舱或伙舱骂,到了马门就输理;同样,搬棹的只能在前舱骂,出了马门就输理。
如坡上的纤工和船上人对骂,船上人上了坡骂,被打活该;坡上人上了船骂,被打也是活该。如闹得不可收拾,双方便到茶馆当众评理,谁输理谁开茶钱。
船造起后,要在竖桅杆的舱板上锯一小块舱板,叫做“开金门”。锯下的小木板,视为“船胆”,用红布包裹,悬挂在船的中心位置,舱的顶端。船工上船,必须一脚踏三门(金门、风门、马门),金门和马门都在桅杆上下和挂帆处。
如不幸触礁翻船,船工冒险打捞上岸的货物,要放在沙滩或坡岸上,等货主说话,可以以百分之三十到五十的货值,作为赎取酬金。
特有的船俗
先代社会的生产方式,封建地方政权对船民的漠不关心,使广大船民只有在险恶的自然环境之中苦挣苦斗。为了航行安全,使各种心理障碍得到排解。船民们便向神灵祈求护佑,并逐渐形成淳朴和愚昧并存的船俗。
由船工们捐资,在汉江沿岸修建水神庙(泗王爷庙)和无影塔,供沿途船民船工祭祀、祈祷。无论上水船下水船,凡岸边有泗王爷庙的地方,都要上岸烧香放鞭炮,祈求航行平安。过黄金峡用木刀(指钝刀,并非用木头做成)杀鸡,以鸡血祀神。
开船要选日子。日子选定以后,船老板通知各个船工,先一天烧开头(置办开船酒席)。人到齐,由太公分工。分工毕,下行船就先表演摇橹、搬棹,喊一阵号子;上行船就表演拉纤担、拦头,也喊一阵号子,然后进舱,入席吃肉喝酒。酒席上,如为上行船,鸡头就归捞辫子的吃,鸡爪归抬挽工吃;如是下行船,鸡头就归搬棹工吃,鸡爪归摇橹工吃。如果他们不吃,让谁吃谁就吃,不必推辞,没让的就不准动。吃饭时,把饭碗叫“莲花”,把筷子叫“划食子”。船上的人不能端碗上岸。船工和客商人多时,开饭每人先盛一勺,吃完后第二次再添满。在平时,未吃早饭前,不准说妖怪神鬼虎豹豺狼,不准说夜梦和其他不祥的话和事。开船前,先放鞭炮,然后开船。
凡上船的人,不许说“打”、“翻”、“沉”等字和与其相同的字音,如“搭、瘩、帆、蕃、陈、程”等。以“调个向”代“翻”字,以“弄瞎了”代“打”字,以“提不起”代“沉”字,以“顺子水”代“刘(留)”字。客人上船不得说“搭船”,只能说“顺个风”、“顺个脚”。在航行途中搭乘旅客,要说“上不赶和尚,下不赶婆娘”。停船叫“扯头”或“弯船”。沉船事故叫做“在青龙背上出了事”。如夫妻乘船旅行,需要在船上吃住,上船前得披红放炮,并且妇女不能坐船头,不许脚跨纤担,不许坐在跷板(由船上岸的搭脚板)头上,说是妇女坐了跷板头,生意会烂账,更不许在船头大小便。
船上行,在安康启航,在安康烧开头(肉要切成片状),在石泉吃过江(置办酒肉),到汉中烧到岸(置办拢岸酒席)。船下行,在安康启航,在安康烧开头,在白河打牙祭(肉要切成疙瘩状),在郧阳吃过江(肉要切成三角状),到汉口烧到岸。到达目的地,先卸货,后洗舱,再放倒船桅子,然后才能上岸逛耍。如遇关键险滩,船工每人要吃一斤肉,船上若有客商,即由客商支付肉钱。
船家最喜老鼠,把老鼠称为“客”。如老鼠从船上上了坡,就不开船。如果船上有老鼠,船工们便十分高兴,认为航行定会一路平安。所以,有好事的船工,有时乘更深夜静人入梦时,暗自在跷板上撒些草木灰,早晨起来按老鼠的足迹,判断是上了船还是下了船。
旧社会船工的生活是非常穷苦的,有一段顺口溜形容他们说:
船上住了一家子,像是一群叫花子。儿子是个精勾子,姑娘才给穿裤子。儿子从小撑篙子。姑娘从小荡划子。喝起酒来像疯子,唱起号子像戏子。死了没埋活鬼子,上水拉船像驴子;过沟爬岩像猴子,拉纤上滩像狗子。老了是个驼背子,走起路来像兔子。
在汉江安康段,只要亲临过那巨流翻滚的险滩和夹岸对峙的峭壁,无不对船只过往的骇人情景感到心惊胆战。30年代,著名作家李广田溯汉江西行时,在安康地区目睹船只上滩时的情景,不禁写出了“我们历来还没有见过这样地使用着人力,这样壮烈,而又这样残酷”的话,其惊叹的情状,震撼人心。
随着时代的进步,安康船民的许多船规船俗已成过去,但是,千百年来无数船民与大自然搏斗的艰苦斗争历史,其情其景让人永志难忘。了解、追寻安康船民早先的生活习俗,仍然有其深刻的认识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