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
陕西省行政公署。
戴英上。
戴英(唱)先学国文再演算,
练功教唱把艺传,
新型戏校新剧社,
推广新文明新手段。
室杨新戏新观念,
赏心悦目成美谈。
西北虽然尚黑暗,
星星之火可燎原。
张辛南夹公文包上。
张辛南(唱)周先生虽然赏了脸,
可演讲题目有点偏,
省座心思让他把轿子抬,
叫我左右好为难。
刘镇华上。
刘镇华张秘书,与那大作家周先生交涉的怎么样了?
张辛南交涉了很久,他答应演讲一次。
刘镇华那好啊!
张辛南只是——
刘镇华只是什么?
张辛南他演讲的题目、内容是个问题。
刘镇华有什么问题?
张辛南他只答应给士官讲中国小说史的变迁。
刘镇华什么,什么?
张辛南中国小说史的变迁。
刘镇华这不是乱弹琴么,对他们讲小说史,那不是听天书、滑天下之大稽嘛!开什么玩笑?
张辛南就这还算给了面子,答应讲一次,开始人家还不同意。
刘镇华怎么,还这么大的架子,你没说是我出面请他讲的吗?
张辛南说了,他也知道给士兵讲这些不合适。
刘镇华对呀!
张辛南可他说,他只会讲中国小说史。
刘镇华傅校长呢?
张辛南他也在当面,要不是他在一边帮腔,恐怕还不成呢!
刘镇华什么人嘛,还这么牛皮哄哄的,速叫傅校长来。
张辛南是!(下)
王秘书上。
王秘书省座,吴大帅、吴佩孚的电报。(递上)
刘镇华有了吴大帅的这支令箭,我还怕什么,招兵买马,注意新动向,再练五团兵!
王秘书可吴大帅只知下令,并不了解陕西的财力啊!
刘镇华哈,牛毛出在牛身上,连这个都不懂。
王秘书噢,给,省座,你汇给河南老家的那笔巨款已收到了。
刘镇华不要告诉任何人!
王秘书是。
李仪祉急匆匆上。
李仪祉省座,省座。
刘镇华什么事?这么急的?
李仪祉还能有什么事?你看这是上游旱枯了的庄稼,这是下游淹坏的苗根,再不治理,就要捅大漏子,黄河、渭河在渭南的河堤上都发现有裂缝。
刘镇华这事么还值得大惊小怪的?
李仪祉嗨,这还不严重?你不搞水利不知道,俗话说衣服破了,小了不补,大了得尺五,省座呀!
(唱)蚁穴可毁千里堤,
治水就须防万一,
还望省座发善念,
早日拨款护堤基。
刘镇华(唱)仪祉你讲的有道理,
硬汉子说话头不低,
你说拨款要有钱,
吴大帅电令增兵比火急。
你说哪个孰重要,
那个高来那个低?
李仪祉省座,你,你这不是拿大肚子夯人哩吗?
刘镇华你说什么?
李仪祉我说你这不是以势压人吗?我只要一提起拨款治理黄河,治理渭河的事,你就一推六二五,那我这个水利局长还怎么当?要么我到中央政府要去,要么我就辞职。
刘镇华这个,人各有志,不能强免,随便。
李仪祉省座,那告辞!
刘镇华王秘书,送人。
李仪祉不用。(下)
女接待送西瓜上。
女招待省座,吃点西瓜,解解暑,消消气。
刘镇华放到那里,我这里有汽水、啤酒。
女招待这是大荔派人送来的同州西瓜,说是朝邑那一带发大水后在沙滩上种的西瓜,瓤子甜,你看。(欲端)
刘镇华放下!(沉思)
傅铜上。
傅铜省座。
刘镇华傅校长啊,这次你请的都是什么人哪?怎么都不按我们的意图办事?
傅铜省座,又怎么啦?
刘镇华我让给下级士兵安排演讲一次,你说那个大作家鲁迅怎么能给下边讲中国小说史的变迁,这不是胡整吗?
傅铜嗨,这些人名气大,都有些怪毛病,你不请他嘛,他可嫌你不请他,他来了嘛,脾气执拗起来九头牛也拉不回!
刘镇华都是你们惯的毛病,你去给他讲,要识时务,照我的意思讲,不然我就躁了,要驱逐他们出境!
傅铜省座息怒,省座息怒,我再做一些工作,虽然他讲的是文学,但他总是讲了么,总比不讲强呀!那怕士兵听不懂,我们要的就是那个效果。
刘镇华这些臭文人哪,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临到河南地界,有一个姓夏的教物理的拜会了吴大帅,吴大帅指着八卦图讲起了阴阳变化的无穷奥妙,你猜那个姓夏的怎么讲?
傅铜怎么讲?
刘镇华姓夏的说此乃旧物理,与新物理非一事,吴大帅说,旧有旧的奥妙,新有新的道理,说的那个姓夏的好无趣呀!
傅铜这些人呀就是好推个横磨子。
刘镇华傅校长,吴大帅知道这些京城来的名人底细,让我们时刻注意观察有无新动向。
傅铜注意新动向。
刘镇华防备他们从国外回来,传播异域之音,什么新思想呀,新文化,新科学等等。
傅铜噢!
刘镇华就像那个周鲁迅。
傅铜不,是周树人,笔名鲁迅。
刘镇华能给下级士官讲了就讲,不能讲了就让他们离境!
傅铜可同他们说的时间是一个月呀!
刘镇华脑筋怎么能那么死?不听话的,不能让他们提前离境?
傅铜噢!我明白了。
切光。
幕闭
第五场月夜思亲
七月二十五日夜。
西北大学教员宿舍,周树人住处。
戴英上。
戴英(唱)四季分明月如镜,
古都讲学播名声。
天有阴霾暗云涌,
难掩心中一片明。
最是为人骨头硬,
敢与黑暗来抗争。
白日讲堂尚且勇,
晚涌绵绵思乡情。(渐隐)
幕启时,孙伏园与周树人正在挥扇驱暑,品茶低饮。
孙伏园周先生,来西安的路上,不是你兴冲冲地计划着来后要到唐昭陵、马崽坡等地一游么,人家张秘书把车都安排好了,你怎么又不去啦?
周树人伏园哪!那车是省公署的车,是有代价的。
孙伏园有什么代价?他要多少咱们出多少,不就得了。
周树人不是钱的问题,而是省座要我按他们的意图去讲武堂对士官演讲,要改换题目内容。
孙伏园噢,那换换不行吗?写杨贵妃,游这些地方可是你酝酿了多年的愿望呀!
周树人伏园,我已改变了主意。
孙伏园为什么?
周树人唉!伏园。
(唱)西安不比北京城,
地方官一意敢孤行。
一手遮天是土皇上,
谁能拦住螃蟹行。
小节不慎留把柄,
丧失大节悔终生。
孙伏园周先生。
(唱)你腹稿打了几年整,
将是美文盖世雄。
临到跟前变了卦,
怎能不叫人惜疼。
周树人(唱)固然失掉令人痛,
你还不知其内情。
满怀希望与憧憬,
魂思梦绕长安城。
各场的戏早敲定,
第三幕名称雨淋铃。
被邀讲学心高兴,
二者兼顾才成行。
到长安一看非梦境,
城屋残破花凋零。
完美的印象被破坏,
一腔热望化成冰。
如同人看红楼梦,
手不释卷情独钟。
最怕看黛玉葬花戏台上演,
就如同挥手打碎美玉瓶。
文学的美好想象被毁坏,
心中的圣殿染污腥。
到陕西见人多和顺安静,
全不见勇猛个性奋力拼争。
久琢磨难明原因去打听,
皆因为连年兵荒折性情,
陕西人的元气损失重,
神情黯然心里空。
马嵬坡也许成荒冢,
无心再去唐昭陵。
为避免看后又失望,
免得好梦做不成,
实地体味已无用,
人与事复杂缠绕让人心冷冰。
孙伏园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我看你这几天兴致不高。
李良提木桶上。
李良周先生,孙先生,水来了,这一桶是开水,慢慢泡茶饮用,这一桶是凉水,洗时用。
周树人谢谢你,李良,你对我们这么周到的,真叫人过意不去。
李良难得先生南方人来到北方讲学,只怕接待不周。
孙伏园难得你热情、厚道、讲礼义。
李良说客气话了,二位先生,你们休息吧!(下)
孙伏园哎,周先生,老夫人有信,你回信时也代我一声问候。
周树人好,你不说我险些忘了。
孙伏园周先生,你休息吧!我也去歇息。(下)
周树人(拆信阅,陷入遐想)。
(二道表演区显现周母穿着布衣,思念儿子的情景)。
周母(唱)别来月余常思念,
陆路水路心挂牵。
交通不便路遥远,
为母时时把心躭。
生活起居可方便?
习惯不同身可安?
背后多长一只眼,
身在异地处事难。
母亲把你日夜盼,
早日归来免把心悬。
周树人(唱)一席话说的我眼发酸,
儿行千里母把心躭。
自幼儿家境遭巨变,
从小康猛然变贫寒,
全靠母亲柔弱的肩,
把家中撑着度难关,
为给父亲把病看,
常去当铺换药钱,
看惯了别人的冷眼,
听惯了别人的秽言,
我才发愤把书念,
依偎母亲长成男,
思母亲常把家书看,
慈母恩难报把泪弹。
别来无恙可康健?
劳逸适度家泰安。
周母(唱)我一日三餐过得好,
你不用在外把心躭。
唯望你把秉性变,
不可生地冒昧言。
切切谨记须防范,
言语有失惹祸端。
周树人(唱)我在此早已有检点,
小说史也只讲半天。
势不利时须检点,
不会为你惹麻烦。
周母(唱)你明智我就心放宽,
但愿你早日回家园。(渐隐)
周树人啊!
(幕后伴唱)母子情深盼相见,
两地相隔一线牵。
何惧山高千里远,
心心相印盼团圆。
(光渐暗,日渐明亮。
幕闭
第六场兵营新声
七月三十日下午。
讲武堂。
戴英上。日历翻到三十日。
戴英(唱)天下奇事传得响,
文人走进讲武堂。
讲的中国小说史,
看若荒唐不荒唐。
鲁迅虽然再谨慎,
不合当局怪主张。
还是被人来利用,
人家借题做文章。(渐隐)
讲武堂,上坐周树人、傅铜、张辛南等,刘镇华戎装。观众即台下士官。
副官上。
副官报告军座,士官均已到齐,请军座训示。
刘镇华好,(对台下)各位士官,为了提高大家的见识,讲礼仪文明,特从北京邀请了大作家周——鲁迅先生给大家作演讲,大家欢迎。
周树人各位士官兄弟,本人姓周名树人,笔名鲁迅,不是周鲁迅。
(众哄笑)
刘镇华笑什么?(众安静)
周树人肃静,各位长官,士官兄弟,我今天演讲的题目是中国小说史的历史变迁。许多历史家说,人类的历史是进化的,那么,中国当然不会例外。但看中国进化的情形,却有两种特别的现象: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又回复过来,即是反复;一种是新的来了好久之后而旧的并不废去,即是羼杂。然而就并不进化么?那也不能,只是比较的慢,使我们性急的人,有一日三秋之感罢了。……
刘镇华(对张辛南)张秘书,怎么又照原样讲了,不是说题目改了吗?
张辛南省座,那得问傅校长,这事是交给傅校长了。
刘镇华傅校长,怎么又变回去了,老题目么。
傅铜军座,事到如今,也只有将题就题了。
周树人在文艺作品发生的次序中,恐怕是诗歌在先,小说在后的。诗歌它是起源于劳动和宗教的。为什么呢?
(唱)劳动时一边劳做一边把歌唱,
呼叫中群情和可把劳苦忘。
并借有自然的韵调和步伐,
把自己的心意和感情渲泄净光。
二是那原始民族对神明渐因畏惧而生敬仰,
赞颂其威灵赞叹其功烈成诗章。
小说是起于休息把故事讲,
寻一种消谴方式遂成新名堂。
这就是小说的起源,
把劳动者智慧里面藏。
(台下士官鼓掌)
刘镇华周先生,哎,鲁迅先生,你就不能换个题目吗?讲讲其他吗?
周树人军座,噢,省座,兼座,我就只会讲中国小说史,不会讲其他。
刘镇华这无异于对他们讲天书,风马牛不相及嘛,张秘书、傅校长,你们是怎么搞的,乱弹琴!(周树人只是抽烟、喝茶)
众士官我们能听懂!能听懂!(鼓掌)
众骇然,迫于刘镇华的淫威。静。
王秘书拿报纸上。
王秘书军座,新秦日报不知怎么弄到了你对鲁迅先生不敬,发脾气时的情形,登到今天的报纸上,说兼座怒形于色。
刘镇华什么?(看报纸,看周树人,摔报纸)。
(唱)看报纸气得我浑身打颤,
竟敢把这区区小事登上边。
编辑记者好大胆,
也居然太岁头上把土搬,
摇唇鼓舌放烟幕弹,
简直是无法又无天。
既然不按规矩办,
明日就叫它停刊!
把社长叫来先查问,
把总编记者关进监。
谁把这写到报纸上去了,就叫他给我抠下来,彻底查,来人!
(王秘书近前)
王秘书省座有什么吩咐?
刘镇华下令新秦日报停刊,把总编辑记者扣起来!
王秘书啊!是。(下)
傅铜省座息怒,省座息怒。
刘镇华对那些不识时务的,不给面子的,就不要客气!(披斗篷,拂袖欲去。)
副官军座,那这演讲……
刘镇华傅校长,你说呢?
傅铜不管长短,让讲完。
刘镇华那就继续!(下)
傅铜你看这,唉!
副官刚才是一点意外,与演讲无关,现在请周先生继续讲。
周树人哼!
(唱)军阀施政太黑暗,
他才是无法又无天。
新闻自由不兑现,
剥夺了民众批评权。
威风凛凛似阎罗殿,
民众禁若似寒蝉。
辛亥革命十余年,
哪有科学民主言?
更应点起一把火,
曙光当现黄土原。
忽想起母亲叮嘱语,
不可莽撞惹祸端。
把怒火暂且往下按,
万全之策要安全。
棉花里裹针我方法变。
讽贪刺虐我不畏难。
大家都知道西游记的故事吗?
众士官知道,知道一些。
周树人作家吴承恩,本善于滑稽,他讲妖怪的喜、怒、哀、乐都近于人情,所以人都喜欢看,这是他的本领,而且叫人看了无所用心,不像《三国演义》,让人看了,见刘胜则喜,见曹操则恨,因为《西游记》上所讲的都是妖怪,我们看了都觉得好玩,所谓忘怀得失,独存赏鉴了——这也是本领。至于说到这本书的宗旨,则有人说是劝学;有人说是谈禅;有人说是讲道,议论纷纷。但据我看来呀!
(唱)实不过出于作者之游戏,
他受了三教同源影响凑成的。
才有那释迦牟尼、太上老君、观音菩萨、真性、元神汇一起,包罗万象何种教徒皆相宜。
适应的人群最广泛,各种人附会取其一。
真要问大旨是何意?
我告诉弟兄们一个秘密。
众士官什么秘密?
周树人这就是明代人谢肇澜所说的,“西游记以猿为心之神,以猪为意之驰,其始之放纵,上天入地,莫能禁制,而归于紧箍之咒,能使心猿驯服,至死靡他,盖亦求放心之喻。”这几句话,已经很足以说明了。
众士官好!(鼓掌)猿猴的心,猿猴的心,明白了。
(在观众席扮做士官的10余演员走上舞台,同周树人握手、示谢、献花。
切光。
幕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