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
鸟的王国该是美丽的吧,不然怎样会引起那个老雅典人的憧憬?
(这是希腊的喜剧家阿里斯多芬在他的剧作鹅》中暗示给我们的)佛朗士又说到企鹅的国度,但是在真实的世界上哪一个角落里,有这样的国家呢?治理各国家的虽然也用两只脚支持他们的体重,可是他们既不能飞,又不能唱;但是他们是万能的人类中的万能者,承受万人的膜拜和爱戴,役使万人,也使万人成为孤寡。
使人类添加一分幸福一分喜悦的,该不是人类本身的事。清晨,窗外的鸟声就把我从烦苦的梦境中抓回来了,我张大了眼睛望不到;可是我的两只耳朵,全被那高低的鸣啭充盈了。被露水洗清的高树,巨人般地站在我的窗前,使它的枝叶晃动的,该是那跳跃的飞翔的大小的快乐的鸟呢?如果我有双羽翼,也该从窗口飞上枝头了。可惜我那暗哑低沉的音调,即使是一只鸟,也只好做一只不会歌唱的含羞的鸟。
是什么样的叫出那清越的高音,是什么样的叫得那么曲折婉转?是什么样的叫得那么短促那么急,更是什么样的叫得像猫,又像一支哀怨的洞箫?还有那快乐的,细碎的,忘却人间一切苦痛的,在为那不同的呜叫击着轻松的拍子。以不同的心和不同的声音高啭低鸣的众鸟啊,都不过使这个世界更丰富些而已。
可是当我站到树的下面,以虔诚的心想来静聆它们的呜叫,我的身影就使它们惊逃飞散了。这却使我看到它们华丽的羽毛,翠绿的、血红的,在蓝天的海上漂着,我极自然地心里说:“山野间怎么能有这样好看的鸟!”——随即领悟到鸟对于人类的厌恶不是无端的了。
是的,人类惯于把一些樊笼和枷锁加在其他生物的身上或颈项上。
只是为了自己的贪欲,所以鸟该是不爱人类的,可是它却爱树,那沉默的大树伸出枝叶去,障住了阳光,也遮住风雨,可以安置它的巢,也可以供它短暂的休憩。它站在山边,站在水旁,给远行人留下最后的深刻的影子;招致仓皇的归鸟,用残余的力量,迅速飞向枝头,它就是那么挺然地站着,那臃笨的身躯抵住风雨的摇撼,小小的鸟啊,在它的枝干间自在地跳跃。
如果我是一株树啊,我要做一株高大粗壮的树,把我的顶际插入云端,把我的枝干伸向辽远。我要看得深远,当着太阳沉下去了,我用我的全心来迎接四方八面的失巢的小鸟,要它们全都栖息在我的枝干间,要它们全能从我的身上得着一份温暖,用我的汁液作为它们的养料,我还为它们抵挡风雨的侵蚀。我想那时候它们该真心爱我了,因为我已经不是那个属于使它们厌恶的人类中的,我失去了那份自私和贪鄙,为了小鸟的幸福,我情愿挑起最辛苦最沉重的担子。
“作者简介”
靳以,天津人。当代作家。作品:散文集《垂去的脚印》、佛子岭的曙光》、《心的司炙》、《革斤以文集》、《革斤以散文小说集》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