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漫长的感恩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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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一生的书桌

●李旭

未上学的孩子,总会梦见一张书桌。也许那就是土坯子支成的。失学的孩子睁着大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它。为了拥有大学的半张书桌很多人去挤独木桥,掉了冰窟窿里都还觉得可能是进了龙门了呢。

这些都是学生时代的书桌梦了。而我所想的是一生的书桌。有一张自己的书桌,整个人生都伏案写作或读书。

桌上堆满生活。一页页将其疏理,让凶猛的岁月,像制服的洪水,浇灌土地一样的桌面,开花、灌浆。而历史有时就顺着四个桌腿,从四面八方爬了上来。它们也是乱作一团的麻,重新地创造它,要消耗一生的热情,甚至潦草得想让人烧掉。抽屉里的作品,或许永远要躺下去。就像莫高窟里的经典,发现它们也许是对它们的冒犯。和桌面相比,桌脚是根的位置,抽屉紧锁时,桌面上的冬天就像雪花一样作了草稿纸。也许春秋这些季节是最好、唯一的读者。

但生活并不能塞下寒士的一张书桌。

我在家乡的书桌是母亲来时的嫁妆。它漆上漆,好像是用槭木做成的。她的家族在汉朝时出过美丽的戚姬。母亲的娘家,断绝了。唯一的小舅舅也死了,母亲也淹死在一条河里了。我们地方的风俗是女方再穷陪嫁妆,也总要陪一张书桌。好像要激励夫婿知书达理似的。书桌容易让人想到状元郎。我把那张掉了漆的书桌又漆成黑色,在上面画一个黑色的太阳。我多么幻想在家乡能一生一世地守着这张书桌啊。但生活把我们像饿狗一样驱赶,只能外出流浪。背井离乡是一种梦想,而背着一张书桌去奔波,是一枕黄粱吗?

一张书桌,就是纯粹的书桌,它不会游移,变幻莫测。它不会变成文书案,它的旁边也没有老板椅。今天一个读书人的尊严全在那里面。即使它匍匐在地,也是一片雪地,诗人在上面用血红的指头或树枝在写诗!直到上天不擦不落雪掩埋。这张书桌上的文字,在日出时不就流进大地的根处了吗?

在我漂泊的时候,找一块木板,放在双腿上,不就是一张书桌吗?书桌在男儿的膝盖上成立。有时为了写诗,我看见一个可以称为诗人的人在捡拾垃圾堆里的米粒。啊,我吃过他递给我的玉米棒子,鲜鲜的就像刚刚从家乡田地里摘下来一样,外面还裹着一层层青翠、碧绿的叶子。他的宝藏,俯首皆是。他有时坐在高高的垃圾筒上,迎着落日,吟咏,泪流满面。有时兴奋地用圆珠笔写满双腿。书桌不就这么想走到哪儿,就到哪里了吗?

因此最穷之境,书桌也就像井一样是可背来背去的。

因为有了手提电脑,别说书桌就是小型图书馆,也可以到处走动了。但谁又能说把书桌像钞票放在掌中,像块肉提于手中的人,他不是在火烧火燎地制造垃圾呢?

现在我的书桌上有朋友送的一台486的电脑。桌子是房东的。我每天都感到它的动荡不安,难以为继。但我也仍会像茨维塔耶娃那样唱起书桌之歌。

为了拥有大学的半张书桌很多人去挤独木桥,然而,得到了这张书桌,也并非就得到了一生依靠。前面的路,依然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