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养出这样的儿子出来,张宝善这个当老子的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张宝善自成年后便一直帮助其父张颂贤打理家族的生意,在生意场上也算是一把好手,可是这一次,他却结结实实的被这个比自己还年轻7、8岁的林启兆给晃花了眼睛。
一个月前,林启兆找到张宝善,提出以高于市价10%的价格收购张家包销的全部生丝,有多少要多少。这是一个让张宝善非常心动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的价格。要知道此时生丝的销售已经比不得过去了,虽然销量日渐增大,但是价格却一再下跌,在各国外商的打压下很难卖出好的价钱。
如今外国人的进出口贸易也做得越来越精明了,每年生丝大约在三月间上市,这时候各大洋行除了购进极少部分生丝维持缫丝厂的运转外,都处于等待观望阶段,很少有大宗的生意交割。而且这些年外国人也学得门槛精了,知道中国商场的规矩,三节结帐,年下归总,需要大笔头寸,有意想“杀年猪”一直要等到快到年底了,各大洋行才会出手,以低价收购华商手里的生丝。因为生丝不能久存,放久了便会发黄变烂,江南的商人们此时也只好接受洋人的价格。
林启兆拿出如此优厚的价格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林家只支付一半的资金,剩余部分等到明年开春再行付款。张宝善和林家打了多年的交道,知道林家是以钱庄起家的,底子还是蛮扎实的,对林家的实力和信用倒是不怀疑。但是毕竟数额过于巨大,哪怕一半也高达六百多万元,即便是张家一时之间也很难筹措如此多的资金进行周转。
几番讨价还价,最后张宝善和林启兆达成协议,林启兆以高于市价百分之7的价格收购张宝善手中的生丝,生丝货款支付7成,剩余3成等到明年开春再行付款,以林家的钱庄作为抵押。
这样一来,虽说价格低了一点,但是比起外商的价格却是高了许多,而张家也不用垫付太多资金进去,相应的风险也小了许多。
协议达成,双方签字画押,不仅张家在上海货栈里的全部生丝便归林启兆所有,张宝善还以张家在南浔的实力地位,收购了不少生丝转手卖给林启兆。这原本是让张宝善觉得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比和洋商做生意利润高多了,心里多少还有些过意不去。按照往年的行情,这些生丝放在林启兆手里,越往后面价格便会越低,看林启兆却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让张宝善委实看不明白。
然而不过一个月时间,整个江南的生丝价格竟陡然间暴涨,起因便是全国各地粮食普遍减产,朝廷有把桑田变为稻田的想法,据说是已故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李鸿章上的折子。而江苏省长刘坤一似乎也是无可奈何,已经着手准备在一两个县份试着施行。
消息传来,张宝善吃惊的差点把下巴掉在地上,这个林启兆莫非是神仙,能够未卜先知?
能够未卜先知还不算可怕,可怕的是这个年轻人居然有如此大的魄力和手段,据张宝善得到的消息,现在整个江南大约八成的生丝都集中在林启兆手里。这简直太令人震惊了,林家虽然也是江南望族,但是要在短时间内调集如此巨大的资金,也是非常困难的,那可是至少有3500万元,林启兆究竟是怎样做到的啊?
而且,林启兆摆出这样的姿态来,那就是摆明了要和洋人较劲。当年红顶商人胡雪岩也是这么干的,可最后闹得来一败涂地家破人亡。这才刚刚过去不几年的时间,这个林启兆莫非忘记了?倘若朝廷的风向忽然又转了过来,不搞那个什么废桑兴农的方略了,生丝的价格必定一泻千里,单是林启兆现在手里的这些生丝,就足以让林家几十年都喘不过气来。以林启兆不过是读过几年洋墨水,他怎么就敢这样不计生死不顾后果的做啊?
但是有一点,张宝善还是看明白了,至少眼前,林启兆这一把是赌对了,丝价暴涨而且市面上根本买不到生丝,外商只能来找林启兆。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外商会出多高的价钱,而林启兆想要的价钱又是多少。
然而还没有等张宝善开口询问,林启兆的一番话就再次彻底把他给惊呆了。
最近几年,江南的钱庄受胡雪岩那次和洋商的生死大战影响,元气大伤,在资金调度方面又倍受外国洋行的挤压和掣肘。以钱庄起家的林家深感钱庄未来的前景堪忧,一直都有将资金投入到纺织业方面的想法,和张家在生丝上面的合作也有过几次,但是像这次如此大的手笔却还是头一遭。
此刻,望着张宝善一脸的惊愕和无措的神情,林启兆自然明白张宝善心中的想法,却只是微微一笑,放下手中的账册说道:“定甫兄可还记得一个月前我们的协议,这生丝的款项我林家支付了七成,剩余的三成待明年春天再行交付。眼下生丝的行情看涨,我寻思着这天下的钱是赚不完的,还是大家一起赚来的痛快,所以我打算这剩余三成的生丝就算是我们两家合作,将来赚的钱我们两家五五分账。倘若亏了,咱们就还按原来的协议办,不知定甫兄意下如何啊?”
张宝善自成年后便跟着父亲在商场上摸爬滚打,对这生意上面的事情是门清得很。听林启兆一说便明白过来,这是林启兆拱手将剩余三成生丝的利润分了一半给张家,而且对张家来说是只赚不亏,心中顿时既惊讶又困惑。
“眼下生丝价格不断上涨,子华(林启兆的字)此次眼光独到,必定能大赚一笔,如何要将利益拱手相送?”
林启兆却并未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问道,“定甫兄在生丝买卖上是行家,你说说看,这生丝的价格要涨到什么地步,我就可以把我手中的生丝脱手了啊?”
张宝善不觉一愣,没有料到林启兆会有如此一问。他在心中暗暗盘算了一下,以他的经验,往年外国洋行总要将生丝的价格压低一成到两成方才罢手,不过也不全然如此,还是要看实力和关系。像张家在生丝业的地位,以及多年和外国洋行建立起的关系,洋商轻易不会迫太甚,对其他丝商则不会这样了。
但是今年的行情却掉了个,主动权从洋商手里转到了丝商这边,倘若真的是像传言说的那样,明年朝廷将推行废桑兴农的方略,生丝产量必定锐减,价格自然会急剧上涨。
只是,究竟会涨到何种地步,他心中也全然没有把握。况且这朝廷的政策从来都是变幻莫测,看不清楚,今天定了的事情,明天一道旨意下来就可能全部推翻。再说这废桑兴农的方略,根本就是没事瞎折腾,真要是推行开来,对江南的经济只能是有害无益。所幸现在张家的经营方向很大部分在盐业方面,一时还不至于伤到根本。
想到这些,张宝善也不免好意的提醒林启兆几句,“子华,依我看来,这生丝的价格再涨个一两成,就差不多可以出手了。万一哪天朝廷的政策又变了回来,不搞废桑兴农,这生丝可就砸手里了,到时候洋人必定狠命的压价,当年胡雪岩可就是栽倒在这上面的啊。”
林启兆看了一眼张宝善,平静的点了点头说道,“定甫兄的话不无道理,我今日也给定甫兄透一个底,这废桑兴农一事,其实压根就行不通,朝廷也断然不会这样自断财路。”
张宝善顿时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睁大眼睛看着林启兆,可看林启兆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心中大惊。“子华不是在说笑吧,既然你已经明白这改桑兴农一事不可行,如何又大量收购市面上的生丝,我听说现在整个江南大约八成的生丝可都在你手里面啊。”
林启兆呵呵一笑,摆着手说道:“哪里有那么多哦,我手里面的生丝最多不过六到七成”说着,林启兆目光一闪,带着些许古怪的笑意说道:“定甫兄为何不问问,我是如何知道这废桑兴农一事不可行的呢?”
为何不问?这种涉及商业机密的事情,自己一个外人如何好胡乱打听的啊?张宝善苦笑着摇了摇头:“子华就不必卖关子了,我见你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相必心中早就有了成算,倘若不碍事的话,还请子华坦言相告,也让我这心里多少明白一点啊。”
林启兆站起身来向窗外看了看,见并无闲杂人等,方才放下心来,坐回到椅子上面低声说道:“我就给定甫兄交个底吧,不过我可是有言在先,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着身家性命,出自我口,入到你耳,断然不能有第三人知道。”
见张宝善一脸肃然,郑重的点了点头,林启兆缓缓说道:“说白了,这就是给洋人做的一个局。这些年来,洋人对我江南的生丝价格打压的太厉害了,长此以往,江南的生丝业必将面临凋敝的危机,所以必须想方设法把这个局面扭转过来。刚好前些日子我随盛宣怀大人为合办银行的事情进京,在觐见皇上时谈起了江南的生丝,这主意便是皇上最后定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