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别人更改名字,是江青的一个不大不小的乐趣。
1969年8月的一天下午,江青要给周恩来总理送一份文件,打铃叫我到她办公室,她说:“小杨呀,这份文件很重要,怕丢失,我命令你亲自给总理送去,这件事你要办妥,不许发生任何问题。”
我保证说:“请江青同志放心,我保证完成任务。”
我看到那份文件用一个大牛皮纸信封装着,用钉书钉钉好,还用密封笺封好,信封上用粗铅笔写着“请杨银禄同志面呈总理”,落款:“江青托”。
她把文件递给我,我转身要走,她说:“你快一点把这份文件送给总理,越快越好,我一会儿到17号楼去休息,你送文件回来以后,到17号楼报告我。”
我说:“是,我现在就送去。”
我又要迈步走时,她马上说:“你等一下,我总觉得你的名字不好,太封建了,你的父亲满脑子的封建迷信思想,什么银银的?银,就是银锭呀,银币呀,银就是钱,他想的就是钱,赚钱、挣钱,他认为,有了钱就有了一切,一切向钱看,这是拜金主义呀。什么禄禄的,禄就是俸禄,高官厚禄,他不但让你追求钱,还叫你追求官位,这叫作追名逐利呀,个人主义思想在你父亲脑子是蛮严重的。你的名字不好,很不好。我是共产党员,你也是共产党员,你同时还是我们这个党支部的书记。我们共产党员做工作,应该是讲无私奉献的,既不追名,又不逐利,一点点私心杂念都不应该有,连个人的后代都不应该要,当了共产党员就不应该要自己的孩子,我生了一个李讷,就曾后悔过。主席喜欢小孩子,没有办法,也就要了。”
她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你让我想一想,看给你改一个什么名字好。”她用右手食指点了几下太阳穴,想了不大工夫就说:“这样吧,就用‘银’和‘禄’的谐音好了,叫‘英路’吧。这个名字的意思就是叫你走英雄的道路。嗯,这个名字好,好,你以后就叫杨英路吧。”
她这个人非常自信和武断,也不问问我同意不同意,就把文件从我的手中要了回去,用剪刀把信封挑开,把文件抽出来,又拿了一个大信封,还是用那支粗铅笔写上:“请杨英路同志面呈总理亲启”。落款:“江青托”。她重新把文件装进信封,封好,递给我,并说:“你看看,为了给你改名字,又浪费了我这样长的时间和精力,你快送?去吧。”
我的“杨银禄”的名字已经叫了30年了,叫习惯了,从来也没有想过改什么名字,不想改,但是,又怕江青说我不识抬举,惹得她不高兴,因小失大。况且一个人的名字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只是一个人的代号或符号,以区别于别人,改就改吧,又不是什么原则问题。我没有说什么,接过文件就走了。
当日下午6时许,我从中南海西北门进去,来到周总理居住的西花厅(“文化大革命”期间改名为向阳厅),见到总理的外事秘书钱嘉栋同志。他很有礼貌地把我引导到总理的办公室。钱秘书向周总理报告说:“杨秘书给总理送文件来了。”
总理正在聚精会神地办公,看到我立即起身,伸手与我亲切地握手后,问我:“江青同志休息得还好吧,精神还好吧?”我说:“还好,总理。”
接过文件,端详信封上的名字,认真地说:“杨秘书,你的名字不是杨银禄吗?银行的银,福禄祯祥的禄吗?什么时候改成杨英路了。你以前叫过这个名字吗?”
我认真地回答:“我是叫杨银禄,从来没有叫过别的名字,杨英路,是江青同志今天刚给我改的。”因为总理没有问为什么改名字,所以我也没有说江青给我改名字的理由。
总理略加思索以后便说:“江青同志给你改得好,好嘛。江青同志希望你走英雄的道路,好好。”
我说:“其实一个人的名字只是一个代号,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江青同志叫改就改了吧。”
总理解释说:“江青同志今天给你改名字,说明她今天高兴,你还是不要扫她的兴嘛,杨秘书你说呢?”
我微笑着说:“总理说得对,我没有说不同意。”
总理也微笑着说:“那好,应该是这样,这样就对了。”
我问道:“总理还有什么事吗?没有事我就回去了,江青同志还在钓鱼台17号楼等着我把文件送给总理以后马上报告她呢。”
总理说:“我这里没有事了,你可以回去了。请你转报江青同志,请她保重身体。也请你们工作人员精心地为江青同志服务好,这是党和人民交给你们的任务。”
我说:“也请总理保重身体。请总理放心,我们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主席、总理和党组织的希望。”
总理把我送出办公室,并大声说:“钱秘书,请你代我送送杨秘书。”
我回到钓鱼台,直接到了17号楼,看见江青正在礼堂休息室和大周打扑克。我走过蹲下跟她说:“江青同志,您叫我送给总理的文件我已经亲自送总理了,请您放心。”
江青一边拿扑克一边说:“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总理跟你说什么来着。”
“总理请您保重身体,并指示我们工作人员为您服务好。他还说,您给我改的名字改得好,总理对我新名字的解释和您的解释是一样的,意思是希望我走英雄的道路。”我这样回答。
江青听了以后,哈哈哈地笑着说:“小杨,怎么样,英雄所见略同吧,以后你的名字就叫杨英路了,这是我给你改的,并且得到了总理的肯定,你应该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说:“对,是这样。”
大约过了一个多月的时间,一天下午江青叫我给毛主席送一封信。她在信封上写上:“请杨英路同志面呈主席亲启。”信封的左下角写有“江青托”三个字。
我跟主席的秘书徐业夫同志联系,问他主席现在什么地方?当我得知主席在人民大会堂118办公,并同意我“现在可以来”。我放下电话就出发了,进人民大会堂西南便门,到了118.徐业夫同志在门口等着我。我当时真是有点胆怯,怕见到主席不知道说什么好。以前我曾多次见过主席,但那时周围都有不少人在场,可这次只有我一个人,不敢进118的大门。我就从文件包里取出那封信,对徐秘书说:“徐秘书,请你给主席送进去吧,我就不进去了,拜托你了。”徐秘书看过信封对我说:“小杨,这怎么行呢?江青同志清清楚楚地写着请杨英路同志面呈主席亲启,她是托你,不是托我。江青同志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呀,她叫你面呈主席,你必须亲自交给主席,我是不能代劳的,否则,以后出了什么事,我说不清楚,还是你送进去。”我看徐秘书的态度很坚决,说的也有道理,我就不能再说什么了。他把我引导到主席的办公室门口,两次示意叫我进去。这是我到江青那里工作以后,第一次进入主席的办公室,第一次一个人最近距离地见到主席,真有点发憷,但是,不进去又完不成任务,就壮着胆子,硬着头皮进去了。
我看到主席坐一个旧式的大沙发上,专心致志地看文件,我怕惊吓主席,就脚步轻轻地走到主席的右前侧,低声咳了两声并问道:“主席好。”
主席听到说话声音,转过脸来,看到我。我怕主席不认识我,就主动介绍说:“主席,我是江青同志的秘书杨英路,江青同志叫我给主席送信来了。”
主席说:“你好哇!你是小杨,我去年在钓鱼台江青那里见过你。”他说着话把信接了过去,指着信封上我的名字,自言自语地说:“你的名字是木易杨,英雄的英、英俊的英,道路、走路的路。”他抬起头来问我:“你的姓氏后边两个字好像不是这两个字吧?”
我说:“主席的记忆力真好,我以前叫杨银禄,银行的银,福禄的禄,现在我的名字是江青同志一个月前给我改的。”
主席又问:“她为什么给你改名字啊?”
我回答:“江青同志说我原来的名字太封建,所以才给我改成现在的名字,意思是叫我走英雄的道路。”
我原来紧张的心情,经过与主席和我的一问一答,不怎么紧张了,松弛多了。
主席听了我的回答,没有说我的名字改得好还是不好,把信又递给我,诙谐地说:“说句北京话,劳驾,请你给我拆开它。”
我说:“好。”我是左撇子,右手拿着信封,用左手的大拇指甲咔咔两下就把钉书钉抠掉了,将信又递给了主席。
主席看了看我,问道:“你没有用剪刀,是用什么把信封拆开的呢?”
我说:“是用手指甲抠开的。”
主席高兴地说:“你的指甲蛮厉害的嘛。”
我说:“我经常用指甲抠钉书钉,习惯了。”
主席说:“看来你也是个急性子的人呀。”
我看见主席把信从信封里抽出来开始看信了,就说:“主席如果没有事了,我就回去了。”
主席微笑着说:“你已经没有事了,我还有事,请你回去吧,再见了。”并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叫着我的名字:“杨英路同志。”
由于江青非常难伺候,她对于我们工作人员百般刁难,进行种种迫害,我们对她没有任何好感。所以对于她给改名字的事,一点儿也没有感到什么光荣和有什么意义。但是,“英路”二字的含义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肯定和敬爱的周总理的赞成,还是觉得蛮高兴的,也就把杨英路的名字叫开了。
江青给我改了名字以后,又给不少人改过名字。
一是把当时给她开专车司机李子元改名。李子元是辽宁人,1956年参军,是个忠诚可靠、技术熟练的好同志。有一天,江青对李子元说:“李子元的名字不好,特别是这个‘子’字不好。什么孔子、孟子、老子呀,我不喜欢,特别是对儒家思想不感兴趣。儒家思想是奴化思想。你的名字应该把‘子’字去掉,你以后就叫李元好了,不要叫李子元了。”
二是给姚文元的秘书郭孟文改名。原来江青只知道郭孟文姓郭,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见到面时她叫他小郭。江青给我改了名字以后,知道周总理对我新名字的解释与她一样,极受鼓舞。有一天她问我:“文元同志的秘书小郭叫什么名字?”我说:“他的秘书叫郭孟文。”江青很认真地说:“郭孟文、郭孟文,这个名字不好,尤其是这个‘孟’字不好,‘孟’就是孟子的意思嘛。他的父亲封建思想太严重,他不但喜欢孟子这个人,还喜欢孟子的思想和文章。小郭的名字要改,一定要改。改叫什么呢?”她的脑子反应很快,略加思索以后,脱口便说:“那就把‘孟’字去掉吧,郭老(指郭沫若)的文章、诗词还值得一读,他的字写得也好(那个时候,江青请郭老给江青修改过几首诗,对郭老有好感),那就保留‘文’字,叫郭文吧。你打电话告诉他,就说是我说的,他的名字太封建,把郭孟文改成郭文。如果他不想改的话,我再亲自跟他说,说明改名字的理由,他会改的。”
我说:“好,我先跟他说说。”我根据江青的指示,打电话跟郭秘书说明了江青给他改名字的指示和理由。郭秘书头脑很清楚,他说:“给我改名字,既然是江青同志的意见,那改就改吧,不然的话,惹得江青同志生了气了还得改。请你转告江青同志,谢谢江青同志对我的关心。”
三是给人民大会堂的一名护士改名。这个护士叫常惠琴,江青说她的名字是一个典型的封建名字。江青说:“现代中国的妇女不要当贤妻良母,成天围着锅台转,围着公婆转,围着丈夫、孩子转,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惟命是从、逆来顺受;新中国的妇女要经风雨见世面、干大事。要做阶级斗争的勇士,不要做封建思想的羔羊,要敢于向封建思想抗争,要做永远年青的革命战士。惠琴的‘惠’字,不就是贤惠的‘惠’嘛,是叫你当封建思想的驯服工具。这个名字一定要改,我要把你的‘惠琴’两个字都去掉。中国不少女人的名字中有什么琴呀、花呀、凤呀、仙呀、荣呀的,太俗气了,要打破旧风俗,我看常惠琴就叫常青好了,革命者永远年青嘛。”于是,她就把常惠琴叫了二十多年的名字改叫常青了。
四是把钱浩梁改名浩亮。1969年冬季的一天晚上,江青等中央领导一起在人民剧院看了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到休息室开座谈会时,她对中国京剧院著名演员、《红灯记》男主角、李玉和的扮演者钱浩梁说:“钱浩梁同志,你的名字不好,太封建了,什么钱钱钱的,只知道要钱,有了钱就有了一切?这叫作拜金主义,你的父亲还想把‘钱’作为你们家的栋梁。对于你来说,这不是革命战士的精神境界,革命战士的精神境界应该是一个心思干工作,干革命,不图名、不图利。我就没有钱,我的口袋里从来不装钱。”她回头看着我说:“小杨,你可以给我证明,我到哪里口袋都不装钱,你说是不是?”我没有回答她的问话,只是点了点头。我心想:“你是不带钱,有人给你带钱,你每个月的工资200多元呢,比一般人多得多呢。”
江青继续说:“我不要钱,你也不要钱了。你把‘钱’字去掉吧,保留‘浩’字,把‘梁’改成‘亮’字,就叫‘浩亮’吧,我早就替你想好了,‘浩亮’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希望你跟随着浩浩荡荡的革命大军,唱着嘹亮的歌声,砸烂旧世界,建立一个崭新的新世界。这是多么浩大的气势。你是一名唱戏的演员,更需要有嘹亮、洪亮的嗓音,你的名字今后就浩亮吧。”当时在座的其他几位中央领导人也随声附和:“好好好,江青同志给钱浩梁的名字改得好,有意义。”姚文元首先?表态。
五是把殷承宗改成诚忠。有一天,江青等召集文艺界的有关人士座谈钢琴伴唱《红灯记》时,她对青年钢琴家,这出戏的钢琴演奏员殷承宗说:“你的名字不好,简直是封建到家了,首先是你的姓儿就不好,我查过字典,殷就是殷红的血迹,多么可怕。殷勤,献殷勤不好。殷忧,即深深的忧虑。殷朝、殷墟,河南省安阳市殷墟出土了甲骨文,商朝以后的一个封建王朝的所在地。所以说这个‘殷’字不好。姓氏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好改,但是,咱们可以不去读它,不叫它。承宗的‘承’是继承的承,承宗的‘宗’,就是老祖宗的宗。你的祖辈的封建思想够严重了,他们是叫你继承他们的遗产和他们的伦理道德。你是一位血气方刚的有志气青年,应该继承革命先烈们的遗志和革命的光荣传统,对党对毛主席忠诚老实,我看就用承宗的谐音叫‘诚忠’吧。”
就这样,把已经叫了多年的殷承宗的名字一下子就改成了“诚忠”了。
除此以外,江青还给一些人改过名字,由于时间相隔太久了,我对一些细节记不清楚,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是,有一个问题要讲清楚,她给谁改了名字,并不能说明她喜欢谁,而是为了显示她有知识、有思想、有权威,出于她一时的高兴、好奇。
粉碎“四人帮”以后,被江青改了名字的同志,大部分又改叫原来的名字。当然,我也改叫了原来的名字——杨银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