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属正常,两个人从前线回来以后,就生活在一起了。只要她自己不认为莫名其妙,才不在乎什么流言蜚语。
骆老太很不高兴,伊斯形容那是公有制情绪的愤慨。因为他从原先的家搬至侃侃的画室去住,告诉过婆婆,她找了个个体户,和他一块生活。骆老太当即大发雷霆。摔碎一只不太值钱的花瓶,然后朝波斯猫和她儿子狠踢了几脚。"伊斯,你嫁人我不反对,但嫁谁我要管。要不然,我到九泉之下,没法向你死去的爹妈,我的战友交待。"
她法律上的丈夫,那位教练背后埋怨她:"你要走,就悄没声息地走好了,何必要向全世界发表宣言!"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我可不是鼠窃狗盗之辈。"
"好好好!"他对他老婆一向臣服惯了,不敢置喙。
可他母亲却不依不饶,鼓捣他去告状,不能让伊斯轻易了结,更不能便宜了那个绘画个体户。说到这里,脸部的憎恶愤慨表情,显然带有捍卫公有制神圣的大义凛然状。"亏她做得出,丧心病狂,要跟个体户过,真是堕落得不能再堕落了。"
谁知她宝贝儿子对她的信任程度,远逊于信任老婆,不管骆老太怎样跳脚,他不为所动。
"健生,就这么让个体户把你老婆拐跑了?"
"妈,你能不能清静一会儿?"宋健生数落他妈,"当初赞成结婚是你,后来主张离婚的是你。现在又逼我去法院打官司,一会一个主意,吃饱了撑的么?"
"我看你反了天啦!有你说话的份,还领导不了你啦,给我闭嘴--"一辈子领导人的骆老太很生气,儿媳呲毛,儿子的脖子也敢梗起来了。
宋健生怕他妈踢他,便劝说道:"妈,伊斯她自己找了个主儿,乐意跟他过,这不很好吗?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你管她呢!礼送出境吧,早晚也得走,好离好散,瞎折腾什么?你要嫌闲得慌,还是去打门球吧!"
"宋健生--"骆老太大吼一声,吓得波斯猫一蹿老远。"你这个废物蛋!我真没曾想生出这么个窝囊废!堂堂八尺血性男子,竟会如此草包,泄气!你并没跟她办离婚手续,在法律上她还是你的老婆,明白嘛?这就可以告个体户破坏家庭婚姻。"
乍一看,教练去演《第一滴血》的蓝博,挺相宜。他的队员都管他叫史泰隆。那一身肌肉,筋是筋,膘是膘,挺像回事的。伊斯爱过一大把子人,一个个被淘汰出局,都因为有不理想、不满意处。嫁给教练,百分之百是看上他这雄壮的身坯,她知道这对女人来说,至关紧要。她是先认识骆老太、她爸妈的战友,然后认识宋健生的。骆老太从优生学观点,竭力撮合这门亲事,以父本的健壮体格与母本的过人聪明,还愁第三代不出类拔萃么?
后来,她渐渐品出她儿媳超常智慧外的神经质,和那份恍恍惚惚。这还可以治疗,尚有好转希望。伊斯过度的浪漫,在她看来,与淫荡无异,就没救了。怎么能公开地说自己丈夫根本满足不了性要求呢?这对守寡多年的骆老太,简直不可思议,太无耻了!于是,老人家改变政策,一个劲地撺掇儿子离婚。宋健生体格魁伟,孔武有力,但性格软弱,头脑简单,是个肉得不能再肉的角色。伊斯结婚就后悔了,银样争气 枪头,中看不中用,一年也未维持到头,她下逐客令:"滚吧!教练!"
"是!"他乖乖地服从。
正好也符合了骆老太的新思维。
由此可知,宋健生带的球队战绩不佳,屡屡失利,总打不进甲级队的原因了。一将不灵,累死全军,气得伊斯都不能不插手他的训练计划和比赛时的战略战术。这当然是玩笑,队员们都管伊斯叫"影了教练"。宋健生倒很虚心,事事请教。不过,他也实在不成气候,千叮咛,万嘱咐,说得伊斯嗓子冒烟,到了赛场上,他仍是差错百出,指挥失当。急得伊斯当众骂他白痴,他半点不恼怒,而且毫无自责之心。他有一条永远为自己开脱罪责的理由:中国人吃什么?外国人吃什么?卡路里不足,想赢球,没门。
"滚你妈的卡路里!"伊斯大吼。
可他的位置却很牢固。因为他的上司,愿意要他这样一个软不拉卿的,没什么能耐的,好摆布的下属。
伊斯呈胜好强,当然无法接受窝囊透顶的宋健生。她和教练和平分子,并不全是那守寡多年以后、心理有些变态的婆婆在其间挑唆捣乱。她主要还是失望:"够了,健生,你别为你辩解了!你的孬种哲学,和你的阳痿一样,让我从生理到心理上感到厌恶。"
教练的优点是没脾气,尤其对他老婆。无论她怎样暴跳如雷,狂轰滥炸,他绝不反抗。虽然已经分居,但也未反目成仇。跟以往一样,事无巨细,仍要问一声她。哪怕她翻脸:"我又不是你保姆,管得着么?"还是不断请示。
由于骆老太立逼着他去打官司,她只消打几个电话,关系网上的三老四少、七姑八姨一活动,门路哪有不通之理?她一定要把她切齿痛恨的个体户关起来,判个三年五载,方可泄心头之愤;要让那个不知廉耻的小妖精,明白背叛本阶级的下场。教练赶紧跑到大街上去,在公用电话亭里请示伊斯对策。说来可笑,即使如此,也偷偷摸摸地将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唯恐他老娘听到。这倒不怪教练,骆老太官场厮杀征战一生,有超人的本领,总能获得她想知道的一切诡秘和隐私。她未从事情报工作,真可惜。
"你去对老太太讲,健生,只要她坚持告,我奉陪到底。你让她做好精神准备,我要在法庭上一五一十兜个底朝上,问她怕不怕她宝贝儿子将来打一辈子光棍?看有哪个女人肯嫁给她儿子?健生,你一字不改,照我的话传达。"
"好极了,好极了!"
宋健生挺高兴,很欣赏,也很佩服他老婆的退兵之计。这一招锦囊妙计,果然灵验,骆老太撤回诉讼,偃旗息鼓。可并不等于她死了心,放伊斯一马,或者饶恕侃侃。不,当了多年领导干部的骆老太,收拾个把人,还不是家常便饭,轻车熟路。
所以,伊斯对安科长和他助手讲,她的丈夫,决不会在电梯里害死侃侃。从理论上讲,人情之常,他有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但上帝保佑,宋健生真是位有情杀勇气的血性男子,她也许就不想跟他离婚了。她说:"波洛先生,我要是你,一定不会把我婆婆排除在外。我认为,只有两个半人想杀侃侃,头一个是她老人家。"
波洛科长大摇其头。
伊斯深知她婆母的卫道精神,能把她不戴乳罩和存心勾引男人等同起来。在电视屏幕上,看到一个亲嘴的镜头,马上抓起电话责问电视台是何居心?所以,对侃侃的那种自以为正义的愤恨,使她有可能下这毒手。伊斯听她口气,侃侃至少有三恶,罪不可逭。一。胆敢辞掉公职,可恶。他不辞照样可以浪游,想干什么去干好了,国家不会在乎给吊儿郎当的艺术家几个钱的。他出这个风头,表示对铁饭碗的不屑和蔑视,是可忍!孰不可忍?二.而且去当个体户,尤其可恶。在她眼里,个体户是和公有制唱对台戏的。从这一营垒跑到对立的营垒里去,不仅堕落,而且是背叛。三.这一恶最令她义愤填膺。看看!都画了些什么东西?除了光屁股,还是光屁股,令人目不忍睹。扫黄,竟然没把他扫掉,岂有此理?
骆老太绝对深恶痛绝侃侃,曾去有关部门,找到有关官员,气势汹汹,仗"义"执言:"像话吗?看他的画,就像走进女浴室一样,还要公开展出?"她威胁说:"如果你们不管,我是不会听之任之的。"
她什么都反对是出了名的,将侃侃除掉,怎么不可能呢?防患于未然,她向来主张先发制人。
安科长喜欢自己推理,他是阿迦莎·克里斯蒂的书迷。但对别人的分析,却相当地不感兴趣。言下之意,伊斯有嫁祸于人的企图。
伊斯在肚里骂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