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救出来的这两个俘虏安顿在可以挡风遮雨的住处,好让他们休息,又见他们身体很虚弱,就想给他们做些吃的。首先,我命星期五从羊群中找来一只半大山羊宰掉。我剁下山羊的后半部,并切成小块,再让星期五加水煮炖。为使味道更鲜美,我又往汤里加了些米和大麦。我从不在墙内生火做饭,所以,饭也是在户外做的。我在新的帐篷里,给他们摆上一张桌子,和他们一道围坐在桌子周围吃饭,并尽量同他们交谈说笑,振作他们的精神。这时,星期五就当我的翻译,不但把我的话翻译给他的父亲,有时也翻译给西班牙人。西班牙人的野人话说得很不错。
我们吃了中午饭(也可称为晚饭),我又命令星期五划只独木舟,把我们由于时间仓促来不及带回的留在战场上的枪运回来。第二天,我又命令星期五把野人的尸体埋掉,因为它们曝晒在太阳底下,不久就会变霉发臭。另外,我又命他把野人们开宴会留下来的可恶的残余骨肉全部埋掉。那些人体的残骸还留下很多,我可不想去把它们亲手埋掉——别说埋它们,就是路过那里,我都不想去看。这一切星期五都很出色地完成了。他不但把那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而且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所以后来我再到那个地方去,若不是有那片树林,我真的难以认出那里了。
我和我的两个新臣民作了一次简单的谈话。首先,我让星期五问他父亲对那几个野人乘独木舟跑掉怎么看,并问他,他们是不是会带着我们难以抗拒的兵力杀过来。他认为,那些人乘坐小船一定躲不过那天晚上的飓风,不是被淹死,就是被风吹到南部海岸。到了那边,他们必定会被当地的野人宰吃掉。至于说他们万一平安地回到自己的海岸后可能采取什么样的行动,这就很难说了。不过,他说,他们已经被我们的突然袭击,被我们的枪声、火光吓得要死,他相信他们回去一定会告诉他们本部落的人,说那些人是被闪电和霹雳打死的,至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两个人——我和星期五,他们肯定把我俩当作是天神或复仇神来消灭他们的,不会把我们当作两个手持武器的普通人。因为听到他们之间曾用土语交谈,所以这一点他很清楚。他们断然不会想到普通人会放电射火,甚至连手也不抬,很远就能把人杀死。后来,事实证明,这位老野人的话说得果然不错,那些野人再也不敢来这个岛上了。他们听到那四个人(他们居然在狂风巨浪之中留下了性命)的报告,都吓坏了。他们深信,任何人到这魔岛上,都会被天火烧死。
然而,起初我对这种情况不甚了解,所以,较长一段时间里,我整天提心吊胆地率领我的“部队”严加防范。我认为,凭我们四个人,哪怕来100人,只要在宽广平坦的地方,不管在什么时候,我们都敢同他们拼一拼。
过了一段日子,野人的独木舟再也没有出现。我对他们卷土重来的担心也消失了。我又重新考虑乘船回大陆去的问题。我所以这样做,是因为,星期五的父亲曾向我保证,只要我愿意到他们那里去,他们全部落的人都会看他的面子而善待我。
当我和那个西班牙人进行了一次严肃的谈话以后,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对我说,现在那里的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还有16个。自从船遇难,他们逃到那边后,和那里的野人处得很和睦,但一些生活必需品方面,却十分困难,眼看难以生存下去。我进一步详细询问了他们的航向,才知道他们搭乘的西班牙船,从布尔他河起航,到哈瓦那去,在那里卸下船上的银子皮货,再带一些欧洲需要的货,运回去。他们船上有五个葡萄牙水手,是他们从一艘遇难的船上救下来的。以后他们的船也遇难了,淹死五个自己的水手。剩下的人历尽重重艰难险阻,忍饥挨饿,才逃到野人的海岸,时刻担心被野人吃掉。
他告诉我说,他们随身携带了些枪,但一点用途也没有,因为他们既没有火药也没有子弹。海水将他们所有的火药都打湿了,剩下的一点,也在刚上岸时打猎充饥用了。
我问他,他认为他们在那里会怎么样?有没有想到过要逃走?他说,为这件事他们不知讨论过多少次,可是没有船只,没有任何用来造船的工具,没有任何粮食。他们的会议总是在眼泪和失望中结束。
我问他,根据他的判断,要是我给他们一个逃跑建议,他们能接受吗?如果让他们全到这里来,是否可行?我坦率地告诉他,若是我把我的生命交给他们手中,我最担心的是他们的背叛和恩将仇报。因为感恩在人的本性之中并不是可靠的美德。而且,人们并不总是根据他们所受的恩惠来制约自己的行动,相反,很多时候他们根据希望得到的利益来决定自己的行动。我告诉他,如果我使他们脱离险境,可随后他们却把我当作他们的囚犯送到西班牙,那就太糟糕了。因为在那里,不管是迫于无奈还是偶然,去到那里的英国人,都定要受到宗教迫害。我情愿把自己交给那些野人,让他们吃掉,也不想落到那些西班牙僧侣手中而受到宗教审判。我又补充说,如果不是这样,只要他们都到了这里,我们有了足够的人手,可以造一条足够大的船,能把我们都载上,往南开去巴西,或往北到西印度群岛或西班牙殖民地。但是,如果我把武器交给他们,他们却恩将仇报,用武力把我劫持到他们同胞那里,那我的好心没得到好报,反而会使自己的处境比以前更糟了。
他极为诚恳坦率地回答我说,他们的处境极为糟糕,而且受了许多苦,相信对于任何帮助他们脱险的人,都不会心存恶念。同时他说,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将同老野人一起去见他们,同他们讨论这件事,并把他们的答复带回给我。他说他一定会和他们谈好条件,让他们郑重宣誓,绝对服从我的领导,把我看作他们的上司,同时,也让他们在《圣经》和《福音书》前宣誓效忠于我,并跟随我到任何一个基督教的国家去。只要我乐意的话,他们毫无异议,并绝对服从我的指挥和命令,直到他们到我指定的安全的国家登陆。他说,他一定带回他们亲手制定的盟约。
然后,他告诉我,他情愿首先宣誓,除非我让他离开,否则他将终生陪伴我。如果他的同胞做出背信弃义的事情,他将为我流尽最后一滴血。
他告诉我,他们都是很文明、很诚实的人,现在正处于大灾大难之中。他们没有武器衣物,也没有任何粮食,他们的命运完全操纵在野人手中,他们没有重返故乡的一线希望。所以他确信,如果我能使他们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他们肯定会与我生死与共的。
听了这番允诺的话,我决定冒险去救助他们。如果可能,我决定先派老野人和这个西班牙人前去同他们联系交涉。但是,等我把一切都安排停当之后,正要让他们去时,西班牙人提出了一个反对意见。这个意见一方面十分周到准确,另一方面却也出自他的真心,使我十分满意。在他的劝告之下,我们把搭救他同伴的日期至少延期半年。
情况如下:
他和我们生活了大约有一个月了,此间,我让他看我在上苍的佑护之下是怎样维持自己的生活的。他清楚地看到我贮存了多少谷物和稻米,这些粮食,对我一个人来说绰绰有余,但若不好好节约,就难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因为我的家庭已增加到四名成员了。但是,如果加上他的同胞(据他说仍有16个人活着),如果从那里来到这里,那就更不足了。假如我们再制造一条船,从海上航行到美洲的任何一个基督教的殖民地去,这些粮食哪够我们全船人路上吃呢?所以他对我说,他认为最好让他和星期五父子开垦更多的土地,把我很多的种籽都播种了。等到再次收获后,我们有足够的粮食供给,再来迎接他的同胞的到来。否则会诱使他们不团结,或者使他们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获救,只不过从一个困境进入另一种困境罢了。
“你知道,”他说,“犹太人最初很高兴被救出埃及,但当他们在荒野中需要面包时,他们甚至反对拯救他们出来的上帝来了。”
他的顾虑是合情合理的,他的观点是那么好以至我不禁对他的建议非常欣喜,对他的忠诚也十分赞赏。我们四个人一起开垦土地,发挥木制工具最大的威力。用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恰好赶在播种季节之前我们开垦好了一大片土地,播种下22蒲式耳大麦,16罐稻米。简而言之,我们种下了省下来的所有种子。实际上,在收割我们庄稼之前的这六个月里,我们留给自己的粮食几乎都不够吃。这六个月是从留种播种的时候算起,当然不是庄稼的生长期为六个月。
现在,即便是野人来到这里,我们也不必担惊受怕了。我们已有相当人数的集体,除非他们来人众多。所以,我们在岛上可以随心所欲,往来自由。由于大家都急于想脱离险境逃离这里,我们,至少我是如此,时时刻刻都在想方设法。为了使想法变为现实,我在适合造船的几株树上作了标记,让星期五同他父亲一起把这些树砍倒。我又把设想告诉了西班牙人,好让他监督指导他们的工作。我让他们观看我是如何费尽心血将一棵大树砍削成木板的,而后让他们如何去做。最终,他们竟做出了12块很大的橡木板,长35英尺,宽约二英尺,厚为二至四寸。做这些木板付出了多少心血和劳动,不难想像。
与此同时,我又千方百计地想法繁殖我的羊群。为此,我们轮流外出,第一天我让星期五和西班牙人一同外出,第二天我和星期五外出。这样,我们一共捕捉了20多只小羊,把它们和原来的羊群圈养在一起。而且,只要我们一打到母山羊,就把小羊留下来,送到羊群里饲养。更重要的,是晒制葡萄干的季节到来后,我招呼大家采集了大量的葡萄,把它们都挂在向阳的地方。令我难以置信的是,这样多的葡萄,如果都晒制成葡萄干,最少也得装60或者80大桶。这些东西和面包,是我们平时的主要食物,由于葡萄干营养丰富,对改善我们的生活起了很大的作用。
如今,又是收割季节,我们的收成很不错。虽说这次算不上我上岛以来的最大丰收,但对于我们的所需已是足够了。我们播种的大麦只有20蒲式耳,可现在我们竟然收获了220多蒲式耳,稻米的情形与这大致相同。有了这些粮食,即使是那16个西班牙人都到我们这里来,吃到下次收获也足够的了。而且,如果我们准备去航海,只要把充足的粮食搬到船上,就可以航行到世界的任何地方了——这只是说,能到达美洲的任何地方。
等把粮食存放好之后,我们又开始编制更多的藤器,就是编装我们的粮食的大筐。西班牙人在这方面是个巧手且动作很快,他总是抱怨我没有编出这类东西以备需要,但是,我却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
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粮食来满足我期盼的客人。因此,我决定派西班牙人到那陆地上去一次,看能否想办法帮助滞留在那边的人到这里来。在他临走时,我给他提了个严肃的建议,如果任何人不事先在他和老野人面前发誓,在他们上岛以后,对我加以任何伤害,不同我战斗或袭击我,那么就不准带他们过来。因为,我是为救他们脱离险境才善意地接他们过来。所以我还要求他们发誓,在遇到危险情况时,一定要和我立场一致,保护我,无论何时何地,都要绝对听从我的指挥,而且要他们把这些条件写下来,并亲自签名。至于他们有没有笔和墨水,怎样去执行,我们却都没有去多想。
西班牙人和老野人受命乘一只独木舟动身了。所乘的船就是当初那帮野人把他们作为俘虏带到这个岛上,准备吃他们时用的那种船。
我给他们每人发了一支短枪,都带了火机,又给了他们八份弹药,告诉他们一定要节约使用,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这是27年以来我为了解救自己而做的第一项工作,这令我十分愉快。我还给了他们许多面包和葡萄干,够他们好多天吃的,也够那些西班牙人吃上七八天。于是,我便送他们动身,祝福他们一路平安,同时,又同他们商定好回来时悬挂的信号,以便等他们回来时,不等他们近岸,我便能从很远的地方认出来。
他们离开时,正是顺风。按照我的推测,该是十月里月圆的那天。至于准确的日期,因为我已把日历记错了,再也弄不清楚了。就连年份我恐怕都不记得了。不过后来再检查我的记录时,才知道我并没有把年份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