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是镇上最后一个集市。这一天,家家户户的年货虽早已办完,但镇上依然人如潮涌,为的就是抢年运。因为不管哪年最后一个集市,总有一样年货最抢手;不分贵贱多少,谁抢到手了谁的年运好,俗称“抢年运”。这一天街上人多市乱,不像赶集,倒像开了油锅,故又称“炸街”……
今年腊月二十八这天,董上庄的董表爷吃饱了饭,绑紧了鞋,一大清早就往街上跑。他要吸取往年的教训呀,一连三年,他都没能抢到年运呢,年纪到底老了,挤不进去,挤进去了又被挤了出来,甚至到手了的东西又被他人抢走。所以一连三年都倒运:头一年老伴病死,第二年老黄犍被盗,今年又丢了两头猪。无论如何,董表爷决心要把来年的“年运”抢到手。
董表爷来到十字街北头,遇见了老熟人薛大富,也匆匆往街上走。这薛大富真正“大富”了哩,在镇上率先盖了三层楼,人虽然才四十挂零,却福态得大腹便便,肥头大耳,嘴上叨的总是街面上最值钱的烟卷儿。只是那一双三角眼忙不迭地乱转着,看着叫人怪反胃的。不过,董表爷不计较这个,他想薛大富常年呆在街上做买卖,也许他能了解一些行情吧?主动打了招呼之后,董表爷就问:“大富,你惦量今日抢的是嘛年运?”
“哎呀,难说。”薛大富眨了眨眼,挤着笑脸说,“谁能吃得准呀?这么着,我打听一下,知道了就告诉你。”
“要得要得。”董表爷连连致谢。
二人走到街心上,看见一些人也在东张西望地打探“行情”哩。董表爷便撇开薛大富,也加入了进去,和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开了。一般来说,这一天啥货缺了就啥抢手,但也不尽然,真缺多了,没准又换了另一种货。比如去年,谁也没料到甘蔗成了年运货,每节甘蔗卖到五元,还有没抢到手的。开始,人们都只当是生姜哩。所以,纯粹是瞎撞。
他们正议论着,忽见一车卖红薯的跟前围了一堆人,人们寻思是抢年运的,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人越聚越多,眼看卖红薯的就会大发利市。董表爷吃不准那是不是年运货,急忙寻找薛大富。正在这个节骨眼上,忽听有人扯嗓子喊:“别抢错了年运呀!年运在东街,快去东街呀!”董表爷一看,正是薛大富,只见他正站在街旁的一只垃圾筒上,手指着东街声嘶力竭地喊着、叫着,把嘴巴都叫歪了。董表爷跑过去问:“大富,嘛子年运啦?”“是萝卜,今年雨水少,萝卜奇缺。老董,快带他们去东街呀!不去就抢不手啦。”董表爷一听,精神一振,兴奋得热血沸腾,大吼一声:“上东街呀!”拼命往东街跑去。周围的人见状,纷纷扔掉红薯,跟着董表爷一齐往东街跑,卖红薯的跟前顿时空无一人。四面八方的人也一齐涌过去,嘈嘈杂杂如决堤的水,街面上就滚满了鞋子、筐子和袋子,又被无数的脚踩进泥土里。等董表爷赶到东街,已经是人山人海,紧紧地围住一辆汽车,那些人票子也不数,直往车上扔,顺手抢一只萝卜就往出钻。
董表爷正要往里挤,又听远远的不知谁在喊:“乡亲们不要着急呀,西街也有一车萝卜,快去西街抢啊。”董表爷听着像薛大富的声音,但他顾不得细想,又跟着一伙人往西街跑。跑到西街,也是人山人海。董表爷又急又烦,心里骂:日他妈,今年的人怎么这样多呀!他咬了咬牙,尖着脑袋说啥也要挤进去。可是刚把脑袋伸进人堆里,又被一股人浪打了出来,跌在地上,接着被人踩了几脚,半天起不来。
董表爷气得欲哭,三年来倒运的情景立时浮现在眼前……他又咬了咬牙,发誓要把年运抢到手,便从地上爬起来,吸口气,准备再发起冲锋,哪怕被挤死、踩死、累死也在所不惜。可在这时,看见了薛大富正朝他走来。此时的薛大富,不再是刚才喊叫时的那种手忙足乱的窘相,已经回到了原来的那个福福态态的薛大富。他笑嘻嘻地问董表爷:“老董,还没抢到手呀?”
“大富,你说嘛办呢?一连几年没抢到手呀,今年又这样!年年运气不好,莫不是该我老头子明年要死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你莫急,我给你想个法儿。”
薛大富在人堆里绕了一圈,不一会儿就背了一袋子萝子出来,交给董表爷:“给。快背去,可别叫人抢了。”
董表爷没想到薛大富这么快就轻易地把货弄来了,喜得连连点头,同时对薛大富产生了一纷深深地感激。但此时他什么也顾不上说了,抱起年运货匆匆往回跑。走到半路上,被一伙迟来的熟人拦住,七说八求地匀了一些去。最后没留神几个空手而归、气急败坏的生人又来放了抢。董表爷又哭又骂,日人家八百代祖宗,死死抱住一只萝卜不放松,才没落空。
正在这时,一个没了鞋子,浑身污泥的老太婆哭着过来,哀求说:“老大哥,匀一半给我吧。老大哥,你看我……”董表爷理也不理,夺路而逃。
一口气跑到薛大富的小楼前,董大爷终于站了下来,匀了口气,兴奋地想:今年总算没落空;多亏了薛大富,都说这人奸,我觉得还不错,怎么也该向他老婆道声谢才对哩,就踅了进去。刚上台阶,见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从他侧身率先跑进去,兴冲冲地喊:“妈,我爸贩的两车萝卜全卖了哩,至少要赚一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