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料到贾母竟会这般不顾颜面体统的当众哭嚎,黛玉不由气得浑身发抖,偏脸子又薄,不好意思出来回嘴,只得站在原地,兀自气得哽喑难耐。
那贾母见黛玉没有回嘴,又见众人看向她的目光里已有了几分不赞同与谴责,以为自己的计策眼见着就要奏效了,不由越发得了意儿,因继续哭道:“早知道会落到今日的下场,当初就该将你母亲掐死在襁褓里的,亦好过今日在这里白受你的闲气儿……”
一旁王夫人亦帮腔道:“老太太对姑太太的宠爱,那是全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份儿的呀,却不想,到头来竟落得这样儿的下场!”
听贾母与王夫人竟连自己母亲亦编排上了,再联想到父亲临行前他们这些所谓“亲人”的算计,黛玉终于忍不住站了出来,欲回上几句,却不想还未及开口,却被她母亲拉了一下儿,又向自己摆了摆手,方见她站出来冷冷问一旁的丫头道:“素绫,本福晋问你,依祖制,作奴才的冒犯主子,胡乱说主子的嘴儿,该当何罪?”
素绫听说,忙恭声儿回道:“回福晋,依律当掌嘴一百!”
“嗯。”富察福晋点点头,又问一旁随侍黛玉而来的雪雁道,“雪雁,本福晋问你,当日格格在她们贾家过的什么日子,你可都一清二楚?且细细道来,不得有一丝儿隐瞒!”
雪雁早已气得不行,巴不得有这一声儿,当下便将当日贾府如何再四打发人要接得黛玉进京来;进京后又如何让黛玉食宿自理,还不如住客栈舒心;偏还有人看她不顺眼,百般让下人在背后诋毁她的清誉,及至被抓了现行儿,仍硬撑着不承认,只推了一只“替罪羊”出来定罪,从而气走了黛玉;又如何在闻得林如海病重后,为了图林家的家产,硬要跟着撵到扬州去;到了扬州在闻得林如海的决定后,又是如何的不辞而别,连林如海的葬礼尚且未出席等事儿细细说了一遍,末了犹冷笑道:“咱们格格如今连与林老爷家尚且没有干系了,你们又算那颗葱那颗蒜,成日价的来胡乱攀关系?!”
听罢雪雁的话儿,殿内的形式又呈现出了一边儿倒的局面儿,所有人鄙视厌弃的目光,霎时又全部投到了贾府众人的身上,当下便气得贾母差点未背过气儿去,因赶着雪雁便欲大骂。
却不想还未开骂,又听得富察福晋忽然向一旁一直微扯着嘴角儿冷眼旁观的理亲王福晋道:“今儿个出来的匆忙,只带了几名家人,还请福晋借上几名有力量的胆壮的婆娘与本福晋,本福晋要教训一下儿一些儿目无尊长,胆敢说我富察府格格嘴儿的狗奴才!”
理亲王福晋听说,因嫣然一笑,道:“这有何难?”说着打发了两个嬷嬷去传人,她早瞧元春不顺眼已久了,如今虽暂时还不能一挫她的锐气儿,能瞧着她的娘家人当众出丑,亦是一大快事儿啊!
此刻贾母王夫人等方意识到自己方才只想着逞口舌之快,竟忘记了如今她们与黛玉最大的差别,亦即她们是奴才,黛玉却是主子了,而当主子的要惩罚作奴才的,是从来不需要任何理由的!
然眼下她们到底还拉不下脸子来与黛玉认错儿,又想着好歹不是在自己家里,富察福晋一多半儿只是吓她们的,因强自忍下满心的恐慌,兀自轻颤着立在那里,只不开口认错儿。
一时理亲王府的婆娘们来了,富察福晋亦不问黛玉,只是淡淡向理亲王福晋说了一句:“今日搅了福晋的喜筵,明儿定然亲自登门谢罪,还请福晋多担待一二。”便指着贾母与王夫人,厉声命那几个婆娘道,“给本福晋掌嘴!”
便有一个婆娘上前狠狠与了王夫人一掌,当场便打得她一个趔趄,几乎不曾跌倒在地。旋即上前一把拉了她起来,反手又是一掌,王夫人的一张老脸便霎时红到了耳根子。
彼时贾母方相信了富察福晋绝非只吓她们一下儿,而是动了真怒了,方慌了神儿,因赶紧儿一脸哀求的向黛玉道:“玉儿,哦不,格格,还请您大人有大谅,饶过奴才们这一回罢,明儿奴才再不敢造次了。”
对贾母态度攸然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黛玉心里只觉着可笑可悲又可怜,她不明白为什么如今她们两个在这世上论起来本该最亲最近的人,竟会变成今儿个这样儿的局面!彼此过着彼此安定、不辞互不干扰的生活儿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一次又一次的来招惹她,结果弄得大家都不愉快呢?!
然看着白发苍苍的贾母一脸哀求的看着自己,还不住说着糟践自己的话儿,黛玉心里终究狠不下心来,因轻拉了一下富察福晋的手。
富察福晋会意,因冷笑一声儿,向贾母道:“罢了,既是格格开恩,今儿个本福晋亦不打你了。”说着见贾母松了一口气儿,她又慢悠悠接道,“但只一点,不打你可以,却要找一个人来代替你,接受原本该你受的惩罚才是,不然本福晋难以出去心里那一口本福晋宝贝女儿被欺负的气儿!”原本她就未想过要打贾母的,毕竟她还是黛玉生母的母亲,不看僧面还得看佛面呢!
贾母听说要找一个人来代替自己接受惩罚,才刚又攸地高悬起的心,霎时又松了下来,因回头拿眼一一扫邢夫人尤氏凤姐儿并三春宝钗的脸,末了方一脸为难的向宝钗道:“宝丫头,实话儿说与你,自你来咱们家作客后,我这心里一直觉着咱们家的女孩们儿合起来,亦及不上你一丝半毫儿,心里竟比疼你三个妹妹合起来还要疼你,因此说不得要你为我来分担一些儿烦忧了,不然待家去后,你三个妹妹又要说我偏心眼儿了。”
这样儿没脸之事,还是不要让三春沾上一点子的好,不然明儿可不好找好婆家了;至于邢夫人与尤氏,好歹皆是有封诰的诰命夫人,尤其尤氏还是贾氏一族如今的族长夫人;而凤姐儿又是她心里偏爱的小辈儿,算来算去,亦只剩得一个宝钗可用了!
一席话儿噎得宝钗瞠目结舌,偏还不知以何话儿来反驳,又想着平日里贾母一直不待见自己,倘今儿个能当众为她解围,明儿她必定对自己判若两人,说不得硬撑着上前,向富察福晋福了一福,道:“回福晋,奴婢愿意代老太太受罚,只求福晋不要再为难老太太了。”
富察福晋一听,冷笑了一声儿,并未说话儿,只冲那几个婆娘点了点头,便快速上来两个,对着宝钗的脸左右开弓的扇了起来。当下满殿只闻得见手掌扇在脸上“啪啪”的声音,并她姑侄两个的惨叫饶声儿。
最后还是黛玉看不下去,轻声儿求富察福晋命那几个婆娘停了手,方将王夫人姑侄两个解救了出来,此时她们的脸,已红肿得与那新杀下来的鲜猪头一般无二了,偏还要强忍着疼痛,去向富察福晋与黛玉母女下跪谢恩,端的是面子里子皆失尽了!
当下贾府众人一声儿不敢再吭,又不甘在眼下还未见到元春,向她诉说自己的委屈之前便离去,说不得强忍着满心的恨意,退至了一旁一个不起眼儿的小角落,不在话下。
却说贾母王夫人等贾府众人在理亲王府内殿惹恼黛玉,受到富察福晋的惩罚后,心里皆是又羞又恨,说不得退至一个不起眼儿的角落,等候着元春出来时好见上一面儿,兼之与她们做主。
原本依民间习俗,新生儿自落地至满月,娘舅家的人都该是座上宾的,然元春及其新生的儿子身份特殊,前者如今已算是满人真正的主子,后者则更是一落胎便已成了尊贵的亲王府阿哥,而贾府却只是包衣奴才,与她母子俩在身份上犹如天壤之别,若非有理亲王格外开恩,甚至是没有资格来出席今日的满月宴席的,因此自元春产子至今已足足一个月了,贾府众人包括王夫人在内,都还未曾见过她母子一面儿。
等了半日,终于听得有人在外面高唱:“小阿哥来了——”闻言人群自发靠至两旁,将中央铺着红毯的过道儿空了出来。
未几,就见打扮得花枝招展,一脸幸福满足,笑得志满意得的元春抱着一个大红色的襁褓,被众人簇拥着进来了,众目睽睽之下,端的是出尽了风头。而紧随其后的奶妈子们犹一直小心翼翼的说着诸如“福晋小心”、“福晋慢些儿”之类的话儿,却没有人注意到理亲王嫡福晋舒穆禄氏那一双霎时微眯了起来的丹凤眼儿。
满面春风的行至舒穆禄氏跟前儿,元春欠身微微福了一福,口内犹道:“福晋吉祥。”
慌得舒穆禄氏忙伸手亲搀了起来,笑道:“咱们都是自己,妹妹这是在作什么?仔细颠着了小阿哥才是呢。”一面又问道,“爷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