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儿荣保傅恒父子正发狠着说要贾琏“吃不完兜着走”,那边儿贾府内,贾琏如今的日子却亦不甚好过,至于个中原因,还得从当日他自扬州返京之后说起。
且说当日他在林氏宗庙闻得如海先是将黛玉过继给了富察家,又当众将林家的田产和祖宅拿出来充作了族中的共产,府里账房上的银子与了家下人等后,登时便怒不可遏,想着自己家好歹还算是林府如今最近的亲戚,如今自己又这么千里迢迢的护送黛玉回来,结果却是一文钱亦未捞着,不由又恨又怨,遂连招呼便未与如海打一个,便乘舟回了京城。
回至京城家中,先见过父亲贾赦和叔父贾政后,他连自己院子尚且顾不得回,便又忙忙赶至荣庆堂去见贾母。
彼时贾母正同了邢王二夫人并凤姐儿几个,兴高采烈的斗牌高乐儿着。原来自那日贾琏出发至扬州后,各怀心思的老少三代女人便满怀期待的翘首以盼起来,一想到明儿贾琏来家,必是满载而归的,荣府这四个实际上最有权有地位的女人,便会忍不住暗自在心里发笑。
正得趣儿之时,忽然便听得人说:“琏二爷回来了。”
贾母几个一听,虽则心里都很疑惑缘何他这么快便回来了,但俱亦是一脸的惊喜,因令人唤了他进来。
就见贾琏一身的风尘仆仆,脸色儿瞧着亦十分不好,凤姐儿见了,第一个便心疼得了不得,只碍于贾母邢王二夫人还在,不好先过去嘘寒问暖罢了。
待贾琏参拜毕,又吃罢一钟茶后,贾母便将满屋子的人俱各打发了,方问他道:“你林姑父如今可好?你林妹妹怎么不见?”
贾琏见问,怔了一下儿方嗫嚅道:“回老太太话儿,此番下扬州,究竟连林姑父的面儿都未正经见过一回,好与不好,琏儿并不十分清楚。”
一语未了,王夫人便先打断他道:“这话儿怎么说的?好歹你亦是姑太太的娘家侄儿,姑老爷不至于在姑太太走后不到两年,便不认咱们家这个岳家了罢?”
邢夫人忙亦接道:“难道姑老爷家架子竟这般大,连亲戚上门去了亦不见?亦不想想当初外甥女儿在咱们家时,咱们家是如何的拿她当自家姑娘般看待的!”
贾琏叹了一口气儿,方道:“实不相瞒老太太、太太,琏儿此番去到扬州,前后不过在林姑父家住了一晚,亦不过只见了林姑父一面儿罢了!”
一面将当日自己要尾随黛玉一行同返扬州时,傅恒是如何的对自己不假辞色;待到得扬州时,林府的人是如何未将他瞧在眼里,连来接的车马都没有,他又是如何自个儿雇车撵了上去;当夜在林府是如何受到冷遇,连二门尚未进得,只在外书房委屈了一夜;次日又是如何同了林府众人的马车去到林氏宗庙;如何亲眼目睹如海将黛玉过继于富察家作女儿,如何将林家的财产悉数拿出来充公,而自己又是如何的于一气之下,立时坐船返回了京城等事儿,添油加醋细细描述了一遍。
好容易说完,他正想骂上两句儿泄愤,却不想就见贾母“啪”的一声儿已将手里的茶盅摔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旋即又兜头啐了他一口,骂道:“好糊涂东西!如今你林妹妹既已作了富察家的格格,你就该好好儿的伺候在侧,为格格还有你姑父家里尽点子力才是,你倒好,不说要好言相邀得格格来咱们家住下,还这样儿便返回了京城,明儿咱们家再要请得格格来住上几日,可就难了!”
一旁邢王二夫人亦是一脸的怒气儿,只不过她们气的不是贾琏,而是气的如海与黛玉父女作得这般决绝这般不留情面,竟丝毫未将他们家放在眼里罢了!
贾母骂完贾琏,不由一面喘气一面想道,先前黛玉还是林家的女儿时,已对他们贾府不假辞色了,如今更是作了富察家的女儿,真正旗人家尊贵的格格,名义上已与他们贾家没有任何的干系,明儿他们家再要登富察家的门,只怕是连门都进不了!此举无异是彻底堵死了将来三春嫁入真正王公贵族家的路,毕竟元春的好福气儿与好运气儿,并不是他们家每一个姑娘都能有的,而当初多方打点方使得元春自普通宫女儿变作了低级女官的银子,如今他们家亦是再拿不出来的了!
才刚没有得到银子并其他好处儿的打击,在这样儿更大的打击面前,实在算不上什么了!贾母伸手揉了一下儿自己的太阳,几乎要为自己竟有这样儿愚蠢、这样儿鼠目寸光的子孙而失声哀叫了,沉默了半晌,她方长叹了一声儿,道:“便是你林姑父无暇理你,你亦该住下才是,好歹他们亦是书香门第之家,难道倒会撵了你出去不成?真真忒糊涂了!”
贾琏被骂,只敢小声儿辩了一句:“有傅二爷与四贝勒在,我敢怎么样呢?便是留下,亦是枉然,倒不如早些儿来家,亦好过在那里白受气儿。”说完便一声儿不敢再吭。
倒是贾母听说,不由惊道:“你是说连四贝勒亦一块儿去了扬州?”
贾琏忙点了点头。
贾母见状更是越发变了颜色,她再想不到四贝勒竟会看重黛玉至厮,以黛玉如今的身份,明儿至低亦是要嫁入皇家作侧福晋的,而到时凭她怎么荣耀尊贵,亦与她贾府没有丝毫儿的关联了!瞧瞧她眼前这个愚蠢到了极点的孙子罢,他们贾家的几代基业,明儿一多半儿会毁于他以及与他一样儿愚蠢的荣府第四代爷儿们身上!
在心里哀叹了半晌,贾母方无力的问道,“那你可有听得你林妹妹或是其他人说,他们什么时候回京来呢?”不知道到时候她亲自上门作小伏低状儿,能不能让黛玉再认她这个外祖母呢?
前文因说到贾琏返回京城贾府,禀明了扬州的情况后,被贾母好一通喝骂,骂得他是一声儿不敢吭。偏好容易贾母骂完了,王夫人又指了一个借口儿,将他唤到了自己的荣喜堂,又是好一通骂,尤其王夫人言谈间竟大有他这一趟儿其实是得了林家好处儿的,只是被他瞒了下来,十分不相信他之意。
当下贾琏端的是百口莫辩,只能喃喃道:“婶娘若不信,大可问问跟我的那些个小子们去。”
王夫人听说,便冷笑道:“跟你那些小子,那个不是你的心腹?况你得了林家大把的银子,便是那个小子不是你的心腹,亦变成你的心腹了,果真问他们,能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
一面又缓和了神色儿道:“琏儿,你打小儿便在咱们这边儿,大了又帮衬着我与你叔父料理家务,我是素来拿你当自己亲生的一般看待,倘你真有什么瞒着我,明儿被我知道了,你可别怪我这个作婶娘的心狠哪。”
闻言贾琏不由急道:“倘侄儿真有什么瞒着婶娘的,明儿叫我嘴上长个疔,不得好死!”
见贾琏发了狠,王夫人忙笑道:“婶娘不过白说你两句,那里值当让你说如此咒骂自个儿的话儿?你忙了这一程子也累了,回去便好生歇息几日罢,至于你的差使,我自会打发人接管的,你亦不必怕老太太老爷怪责你只图自己受用,明儿我自会去回与他们知晓的,你只放心生受即可。”说着不理会他脸上的不情愿与气鼓鼓,便硬打发了他出去。
这里王夫人方至榻上安坐了,一面吃茶一面在心里暗自得意起来。虽说此番未能得到林家的银子钱与好处儿,好歹亦让她借此藉口将贾琏这个如今荣府的外当家罢黜了,明儿好趁机换上自己的人,将来待宝玉娶了宝钗之后,接掌起家务来亦顺手得多,倒亦不能算是一无所获的。再一想,即便此番贾琏真能带回林家的财产,能分到她手里的,又能有多少呢?还不如抓紧眼前的利益来得重要和合算。
当下王夫人心里甚至有些儿庆幸起此番贾琏去扬州的一无所获来。又思及宝钗的品貌才干,并薛家的百万家资,以及眼下薛家与廉王府的关系,她甚至都要忍不住笑出声儿来了,明儿待宝钗过了门,还愁这荣府不能成为他们二房的天下?!
她却不知道,如今她心心念念欲娶了家来作儿媳妇儿的宝钗,早已与三阿哥弘时暗度陈仓有一段儿时间了,而地点不是别处,正是他们家的梨香院!
原来自那日菊花宴上弘时初见了宝钗后,便被其美艳丰腴的脸蛋儿和身段儿所吸引住了,因悄悄儿塞与了她一块儿自己家常戴的汉玉九龙佩,以示自己已记下了她,回府后自会打发人来接。
不想家去后与栋鄂氏一提,却遭到了她的百般反对,理由便是:“臣妾并非是反对爷儿纳妾,但只那薛家到底不过一商人尔,连包衣奴才尚且算不上,便是与给爷儿拾鞋亦是不配的,何况伺候爷儿?果真爷想要几位美人儿伺候,待明儿臣妾进宫去回与额娘,请额娘在明年选秀时,与爷儿挑上几个,也就罢了。何苦那般自降身份去宠幸一介商女?没的白污了自个儿的身子!明儿一旦传了出去,别人还不定怎生笑话儿咱们三贝子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