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管事儿闻得富察福晋的吩咐,不敢慢待,忙忙做了几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儿,放到一个捧盒里,亲自送至潇湘馆。
彼时黛玉正与王嬷嬷林平媳妇雪雁几个闲话儿些扬州的风土人情,聊慰彼此的思乡之情,忽然就听得窗下有人道:“回林姑娘,福晋大夫奴才与您送热汤圆儿来了。”
紫鹃雪雁忙掀帘接了出去,少时果然接进来一个大捧盒,待一掀开,香甜好闻的糯香味儿霎时直扑进每个人的鼻子。紫鹃又笑道:“厨房秦嫂子才刚还说了,若是姑娘喜欢,明儿一早再做了来。”
黛玉听说,笑道:“这东西吃一两个子倒香甜,认真要吃多了,只怕克化不动,难免肚子疼,明儿还是罢了的好。倒难为她想着,与她五百钱打酒吃去。”闻言紫鹃果真去里间娶了五百钱出去,出去递与那秦家的,她便在外磕了一个头,又道了句:“又破费姑娘赏酒吃。”方告辞去了。
这里黛玉方命雪雁取了碗碟儿来,盛了两个,自己吃了,又瞧着大伙儿都吃毕,方收拾了,欲卸妆睡下。
正欲起身,忽然听得外面一个声音道:“四贝勒与二爷来了。”
一语未完,只见弘历与傅恒满头雪花儿的进来了,黛玉瞧了,因问傅恒:“下雪了吗?”
弘历忙抢着道:“下了好半日雪珠儿了呢。”说着又笑问,“妹妹近日可好?”
这几日一来因着年节下的要到处吃酒,他确实腾不出多少时间来,二来雍正帝自知道他的心事儿后,便故意尽可能的将他拘在自己身旁,让他没有机会往富察府跑,因此才这么久都未来瞧黛玉的,今儿个还是他装肚子疼,才“逃”了出来的。
黛玉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当他是只顾着自己受用,故意不来瞧她,心里很有几分气闷儿,是以这会子在乍见了他后心里虽亦有几分高兴的情形儿下,仍旧是把他不理。
一旁傅恒自然是知道二人之间这段小插曲儿的,因把屋里众人都带了出去,与他二人留了个独立安静的空间儿,临行前,还与弘历使了个眼色。
弘历冲他感激一笑,瞧着他一行出去后,方苦着脸子与黛玉道:“我知道妹妹这会子必定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这么久都不来瞧你,可我亦是没法子啊。成日价都要侍奉在皇阿玛皇额娘膝下,及至稍稍闲暇了,又不是这个请便是那个邀的,去了亦只是吃酒,每每吃得我头晕肚子痛的,端的是苦不堪言啊!今儿个若非太医说我再要吃酒,便要吃坏肝肠了,十二叔府上的酒,仍是推不过的。就这会子,我肚子还疼得紧呢……”
一面说,他一面悄悄的观察着黛玉的脸色,以他对黛玉的了解来看,只要一闻得他身上不好了,便是天大的怒气儿,亦会顷刻消失殆尽的。
果然他话音未落,就见黛玉才刚还冷着的俏脸上,已攸地挂满了关切与担忧,还忙忙嗔他道:“那你还不家去歇息,跑这里来作什么?”一面推了他至一旁熏笼前坐好,又将自己的小手炉儿递与他,又亲自动手为他倒了一盅滚滚的茶来,方关切的继续道,“这会子可好些儿了?我这就让人请了二哥哥来,送你回府去。”
说着扭身便要往外去,慌得弘历忙一把拉住,笑着柔声道:“有妹妹这般关心,我便是再疼,也不觉着疼了。”看着黛玉这般为自己忙忙碌碌,他只觉心里比喝了蜜还甜,便是真肚子疼了,也不会觉着有什么了,何况只是装的?
听他这般说,黛玉不由红了脸,因一把甩开他的手,啐道:“都这会子了,还知道贫嘴。”说着二人复又和好如初。
闲话儿了不多一会儿,就听一个声音在窗下道:“回四贝勒爷,二爷说您让准备的东西都齐全了,您与林姑娘可以出来了。”
弘历听说,便笑向黛玉道:“知道妹妹这些日子闷坏了,因此特意拿了一些进上的烟花爆竹过来,妹妹快与我出去一块儿瞧瞧罢。”
黛玉便笑道:“又不是三岁大的孩子了,成日价玩这些个东西儿。”话虽如此说,人已不由自主掀帘出去了,弘历在后面儿见了,忙命紫鹃等人将她的披风手炉都拿出来,亦跟着撵了上去。
就见潇湘馆外竹林旁的空地上,早已安下了屏架,其上设吊着各式各样的烟火。
随着弘历的一声令下,一束束耀眼的光线霎时飞上了天空,在一阵“啪啪啪……”的响声过后,那些个光线突然渐次炸开,旋即金色银色红色绿色蓝色的各种星星般的花朵便向四周飞溅开去,恰似一朵朵闪光的菊花,又似徘徊在夜空中的点点繁星,端的是光彩夺目,绚烂至极,潇湘馆上的天空霎时被衬得五光十色,有如白昼。
潇湘馆内众人自黛玉以下,都不由拍手叫起好儿来。
旁边儿弘历见黛玉笑得这般开心,心里霎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过的满足和幸福来……
因着昨儿夜里闹了大半宿,次日清早黛玉起身后,便觉着有些儿头重脚轻,鼻塞声重,懒怠动弹的,然一想着昨儿夜里弘历临走时再四叮嘱:“倘这几日未能来瞧妹妹,还请妹妹千万别生我气儿,横竖一得了空儿,我必来的。妹妹若想什么吃的玩的,只管打发人去告诉来贵儿;若是寂寞了,明儿我便让表妹过来陪你。”便又觉着心里喜悦,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因此虽身体小恙,精神气色倒还不差。
不想早有婆子去回了富察福晋,急得她忙忙带了人来瞧,又要打发人去请太医,黛玉听了,不由笑道:“伯母过虑了,不过一点子小毛病罢了,并无大碍的。况有雪雁雪鸢在,那里需要请太医去?让她两个开一剂药煎来我吃了,想来也就好了,伯母只管放心罢。”好说歹说说得她稍稍放下了一些儿心来。
适逢雪雁捧了才煎好了药过来,富察福晋便接过,又亲自喂黛玉吃下,陪她说了一会子话儿后,方扶了周嬷嬷一径去了。
然老话儿说得好:“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此番黛玉虽则只是受了点子小小的风寒,然因着她素性体弱,如今又天寒地冻的,到底还是调养了十数日,方渐渐痊愈了,彼时已是出二月了。期间弘历亦曾亲自来瞧过几次,然都因着黛玉恐他过了病气儿,只让他略坐了一小会子,便撵他出去了,没奈何,他只得一天几次的打发自己府里的人过来问,不消细说。
这一日,黛玉正在屋里与王嬷嬷闲话儿,纳罕缘何这么久都未收到如海的回信,忽然就有周嬷嬷领了几个人进来,请罢安后笑道:“回姑娘,这是福晋打发来与您量尺寸作衣衫的。”
黛玉先请周嬷嬷坐了,又令丫头奉了茶来,方笑道:“好好儿的与我作什么衣衫呢?我的衣衫也尽够多了,竟不必破费了罢。”
周嬷嬷听说,亦笑道:“福晋说姑娘如今一日大似一日的,以前的衣衫渐渐皆不能穿了,再则姑娘的衣衫,多以素色居多,越性趁此机会,多与姑娘多几身儿。”
“趁此机会?”闻言黛玉不由纳罕道,“什么机会?”
周嬷嬷怔了一下儿,方呵呵笑道:“敢情儿姑娘竟忘记过几日便是您的生辰了?福晋说了,这是姑娘来咱们家的第一个生辰,一定要摆上几桌酒,请上一台戏,好生与姑娘热闹一番呢。”
一语未了,彼时方忆起过几日果真是自己生日的黛玉,便笑着推辞道:“我小人儿家家的,过什么生日?倒没的白折了我的福儿,至多生日那天,去伯母房里领一碗寿面,也就罢了。”倒不想富察福晋竟还留意着自己的生日,这份儿情由不得她不感动。
不想周嬷嬷却笑嗔道:“小人儿家的生日不亦是生日?到了那日,姑娘只管受用也就罢了。”说着命那几个人上前与黛玉量了衣衫的尺寸,方告辞去了。
这里王嬷嬷方道:“福晋倒是真把姑娘看作自己的女儿一般,不然亦不会留意到姑娘的生辰,依我说,姑娘不该辜负了她的心,索性就像才刚周姐姐说的,明儿只管好生受用一日罢。”
紫鹃雪雁几个亦笑道:“咱们可要跟着沾光听戏了。”
至十一日晚,亦即黛玉生辰的前夜,富察福晋又特意过来潇湘馆,除过送了一大堆衣服玩器礼物外,又问过黛玉爱听何戏等语后,方回屋歇息去了不提。
翌日一早起来,便有紫鹃雪雁捧了热水手巾等盥洗之物上来,梳洗毕了。又有雪鸢领着两个小丫头子,捧了昨儿夜里便打点好的新衣衫并钗环首饰等物儿过来,王嬷嬷接过,亲自服侍黛玉穿戴齐了,至窗下妆台前匀面敷粉忙活了一阵儿,及至站起身儿来,满屋子人都呆了一瞬,方齐齐赞道:“这会子便是有真的仙子降临,只怕亦会被姑娘比下去了。”说着簇拥着往前面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