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行至门厅,果见大门外正停着一辆气派却不张扬,最要紧的是车头分别悬挂着两个写有“富察”字样,象征着车内人尊崇身份的灯笼,马车四周,则围满了一大群穿着打扮、行动举止皆不凡的媳妇和婆子。
“不知福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福晋恕罪!”扶了鸳鸯疾步行至马车前,贾母满脸堆笑的欠身道。
“老太君不必多礼!”车帘应声被掀了起来,旋即露出两位四十来岁,穿着打扮瞧来较之邢王二夫人还要好上几分的中年妇人的脸,其中一个还笑道:“劳驾老太君亲自出来迎接,我们福晋深感不安。”
说话间,后面已飞跑上来了四个年轻的媳妇子,二人方就着她们的手,缓缓下了马车,旋即挥手令那四个媳妇退下,二人方亲自伸手扶了马车里另一位气象万千、高贵典雅的****人下车,口内一面犹小声的说着:“福晋慢些儿。”
——这位方是众人口中如今显赫非常、如日中天的大清除过皇室以外的第一大家族现任当家人,亦即当朝领侍卫内大臣、一等公富察。李荣保之嫡福晋纳喇福晋。
纳喇氏一下了马车,便满面春风向贾母道:“闻知贵府今儿个热闹非常,我想着来凑凑趣儿,因此不请自来了,老太君不会见怪罢?”
贾母忙赔笑道:“平日里万般想着见福晋一面尚且不能够,今儿福晋竟大驾光临,老身又岂会有见怪之理?倒是福晋贵脚踏贱地儿,只别笑话儿我们小门小户寒酸方好呢。”
说着亲迎了纳喇氏一行进得正门,一径往荣庆堂去了。
行至荣庆堂,原本侯在屋里的众人都赶紧起得身来,肃手立到一旁,以期能给富察福晋留下一个好印象,却未注意到纳喇氏压根儿连正眼都未瞧过她们一眼。
恭请纳喇氏坐了上座,又自王夫人手里接过好茶亲自奉到她手里,贾母方笑道:“不知福晋爱看什么戏文,老身也好着人立时妆点扮演去?”一面又急声命人去备新鲜的茶果来。
纳喇氏摆手笑道:“老太君不必多礼,还请坐下说话儿。”说完浅啜了一口茶,方含笑继续道,“说来我今儿来此,倒也算得上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常听人提及贵府的姑娘们,说才貌人品都是上好绝佳的,是以今儿特意想来瞧瞧,不知老太君可否将贵府的姑娘们都叫过来,容我见上一见呢?”
闻言贾母不由心里暗喜,思忖着富察家的大公子傅清、二公子傅恒俱已到了适婚年龄,偏富察福晋这会子前来,而且指明要见自己家的姑娘,难道……竟是有求娶之意?旋即一想,自己的孙女儿们年纪都还不大,连最长的迎春尚且不足十岁,年纪上只怕配不得傅家的公子们罢?
思及此,又想到不拘今儿富察福晋来此所为何事,只要自己的孙女儿们得入得了她的眼,亦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因赶紧赔笑道:“福晋客气了,她姊妹几个病的病,弱的弱,见人又腼腆,所以特意叫她们与我看屋子去。况家里有的是小戏子,因传了一班在那边厅上让她们看戏兼玩笑取乐呢,既是福晋要看,老身这就命人请她们去。”
说完转头命凤姐儿道:“去把你三位妹妹带过来罢。”
凤姐儿忙答应着,扶了一个小丫头子匆匆去了。到得贾母那边,却听人说三春这会子俱在黛玉屋里玩笑,忙又撵了过去将来意说了,方带着三春姊妹一径去了。
这里黛玉方向王嬷嬷雪雁等叹道:“玩了这么一会子,我却累了,正想着进里屋歪一会子去,偏又不好拂了姊妹们的意,说不得陪着她们罢了,幸得凤姐姐来接了她们出去,我可算是清闲了。”说完便欲里间去歇息一会子。
却不料甫一躺至榻上,却见凤姐儿又急匆匆去而复返了,口内又剧烈喘气儿道:“老太太让妹妹赶紧也过去呢。”
“让我过去作什么?说来我只是做客在这里,原算不得这府里的人啊!”黛玉淡声抱怨道,却仍是依言起得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妆,方扶了紫鹃,与凤姐儿一道去了。
原来才刚贾母之所以未命凤姐儿将黛玉一并带过去,却是存有私心的,她想的是,以黛玉的品貌才情与出类拔萃,一旦与三春站在一块儿,旁人眼里只怕压根儿看不见还有三春的存在了,富察福晋自然不能例外,到那时,别说自己家的孙女儿们再无做得富察家少福晋的可能,反倒很有可能要将自己相中的孙媳妇儿赔了进去,因此只命凤姐儿带了三春过去。
未料那富察福晋见罢三春,却又含笑问道:“长听人提及贵府还有一位林姓表姑娘,老太君怎么不一并请出来我瞧瞧呢?”
闻言贾母不由暗自吃了一惊,倒不想这富察福晋消息竟灵通至厮,黛玉来此不过才二十来日光景儿,她居然亦知之甚深!没奈何,只得打发凤姐儿再走一趟,方有了才刚雪浪阁凤姐儿去而复返那一出。
说话间凤姐儿已携了黛玉过来,至富察氏面前见礼。不想礼还未行完,已被富察氏一把搀了起来,口内犹笑道:“长听人拿‘仙女儿下凡’来形容世间罕有的女子,今儿见了你,我方知此言尚且不足以形容一二啊。”
说着又前后上下细看了一会,方拉了黛玉挨着自个儿坐下,开始细问起她几岁了,可有读过书,来京后习惯不习惯等语。
一旁贾母见富察氏对黛玉那副怎么爱也爱不过来的模样儿,心里不由暗自叫苦,只不好表露出来,说不得强作笑脸,陪着吃茶说笑罢了。
一时富察氏问完黛玉了,方想起旁边儿还站立着的三春姊妹,因命随身人道:“还不将表礼呈上来?”
忙有婆子媳妇将备用礼物打点出了四分来:每人金玉戒指各四个、腕香珠四串儿、沉香木宫扇四柄,惟独黛玉的还又更多了几样东西。
富察氏犹笑道:“你们姊妹们别笑话,留着赏丫头们罢。”说完又笑向黛玉道:“明儿姑娘空了,只管到咱们府里逛逛去。”四人忙拜谢过。
又说笑了一会子,富察氏便起身说要告辞,贾母等人苦留不得,忙又亲自送至大门外,目送其上车行出老远了,方逶迤着回得大厅,暂且不表。
晚间送罢来客,贾母劳乏了一日,亦未留邢王二夫人及尤氏凤姐儿斗牌,亦未留宝黛及三春姊妹们在跟前儿玩笑凑趣儿,只命鸳鸯琥珀几个服侍自己梳洗了,便歪到榻上,顾自想起白日里的事儿来。
这会子仔细一想,她方意识到,今儿富察福晋之所以会忽然屈尊来到她们家,却又决口不提恭喜元春作得理亲王庶福晋一事,那么她竟是单为黛玉而来的不成?!那可就真真是不太妙了……
不提贾母在这边儿暗自忖度,且说富察福晋自出了贾府的门,却未回自个儿家里,而是命那赶车的人,“直接往宫里去。”
说来富察福晋之所以会于今儿忽然莅临贾府,却是有几层儿原因的,且听笔者一一道来。
原来当日弘历与黛玉话别后,先便命方野带了冯渊英莲夫妇去安置,而他自己,则是忙忙赶回了宫里去。
那守门的宫人见得失踪了已将近三月的四阿哥忽然回来,喜从天降,一拨儿子人忙忙便飞奔去养心殿、坤宁宫和永寿宫等地儿报信儿,余者则簇拥着弘历,一头往养心殿赶去。
一时到得养心殿,就见雍正皇帝、那拉皇后和弘历的母妃熹妃俱已等在那里,只不过雍正帝是一脸的冷峻,皇后和熹妃则是一脸的喜悦和嗔怒罢了。
弘历一瞧这阵势,便知此番自己是闹大了,因忙上前跪下磕头道:“儿臣给皇阿玛、皇额娘、额娘请安……”
话音已落,已被雍正帝暴喝着打断:“你还知道要回来?怎么不继续玩你的去!”
“儿臣倒是想早些儿回来来着,不也是因为受了伤回不来嘛,好容易新近伤好得差不多了,儿臣心里记挂着皇阿玛和额娘们,方醒夜兼程赶了回来……”弘历小声嗫嚅道,心亦突突跳得慌,皇阿玛一向对自己兄弟严厉,如今自己又犯了这样儿的错误,只怕今儿轻易过不了关了!
闻言那拉氏先就一脸心疼的上前亲搀了他起来,口内犹道,“伤着那里了?这会子可好全了?本宫这就宣太医来与你瞧瞧。”说完先打发了人去请太医,方回头嗔雍正道,“先前孩子没有回来,皇上见天家念个不住,好容易今儿个回来了,偏又要摆脸色与他瞧,也不怕吓坏了他?依臣妾说,还是先让太医瞧瞧他的伤是正经。”
这那拉氏与雍正帝原是少年夫妻,相濡以沫至今,已是三十余载,其感情自是非其他妃嫔能比拟一二的,且雍正帝亦知道那拉氏因着青年丧子,之后又一直未再有孕,因一直视弘历若自己亲生一般看待,况他原本便不是真个在生弘历的气,只是因自己为他白担忧了这么些日子,心里有些儿不悦罢了,是以被那拉氏这么一说,倒也真缓和了几分颜色,开始缓缓问起弘历此番办差及流落在外的见闻经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