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女与绛珠面面相觑,见天尊与菩萨皆收了心神,正在认真的看着,便又一起瞧起来。只见众人哄着大姐儿顽,板儿则抱着个佛手在一旁与小丫头玩,见大姐儿乖巧,便亦凑过来瞧热闹。大姐儿扭头间,瞧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便也要。一旁的丫头哄到:“大姐儿要,我这就去取。大姐儿乖,稍等片刻便有了。”谁知大姐儿等不得,扁着嘴儿便哭起来,抽抽噎噎,模样儿甚为可怜。众人都慌了手脚,凤姐儿伸手抱过来都不曾止住。
板儿亦是小,不大懂事,又不曾见过这许多人,不知该如何应对。此时见小妹妹哭,众人忙乱,便靠在刘姥姥怀里看着。众人见状只得拿过柚子来与了板儿,又好生劝道:“板儿,你大些,将佛手给大姐儿玩一下,待会儿她玩够了再还给你,如何?”板儿瞧瞧手中的佛手,远胜于他以往的玩耍之物,又看看怀里的柚子,迟疑之下,看着刘姥姥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姥姥哄到:“这是谁给你的?又非你原有的。你且先给小妹妹玩会儿,才像个大哥哥的样子。”见他不肯,又欲动手打他。李纨忙摇手止住,又端着果盘过来哄到:“板儿最乖,大姐儿小,板儿要疼顾些才是。若是板儿喜欢,除了这些好吃的,待会儿再给你多多的拿些好玩儿的,如何?”鸳鸯则不停的往板儿手中塞果子,又剥了喂给他吃。板儿手里拿不住,便将佛手给了刘姥姥。见巧姐儿哭得更加厉害,平儿忙过来拿了佛手,递给巧姐儿。
那板儿因顽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得了个柚子,又忽见这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顽,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巧姐儿得了佛手,抱在怀里,亦止了哭,任由平儿给她拭了泪,待得众人又哄了片刻,复又欢笑起来。众人至此方舒了一口气。刘姥姥亦忍不住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方将心放下来。
天尊点头笑了一下,又摇了摇头,颇为好奇的望着绛珠,取笑道:“小仙女儿可悟了?”皱眉凝思片刻,绛珠迟疑道:“我看那姥姥亦是难得很,既到了富贵之家,便得时时处处提心吊胆。此虽则为小儿嬉闹,若是就不给,让巧仙哭得久了,只怕亦会落下不是的。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却不大好办,不知天尊可有法子解救她一下?”
小玉女接口道:“我大概猜知了其中的玄机。原是刘姥姥与板儿送上门来的,便如才刚板儿见到巧仙娇俏,方往跟前凑。巧姐儿见了便要,一如贾家留他们下来做客。此后两家相互交换,皆大欢喜,正寓意两家结交起来。只是到底换了什么,是荣华富贵,还是二位小儿?可是天尊与菩萨才刚给他们结下的姻缘?若果真如此,倒也不错。如今看来二位却是登对。”
天尊道:“前头已是事实,此时若是不结下这段姻缘,日后他们如何相处?且此时若是板儿自是不肯,刘姥姥与板儿如何为继?此事已了,只怕这辈子是躲不过了。我们不如再设法救刘姥姥一下,让她好赶紧脱身如何?只怕此时她最想的便是能赶紧回去。你们且想个法子来,若是好了,便赶紧放了她去。”
小玉女忙道:“好啊,是该让她赶紧回去了,即便是她有打秋风之意,就她昨日便欲离去、且已经被羞辱至斯,只怕亦很该够了。让她赶紧回去吧。只是此时贾府众人正喜爱她,除非,贾母主动放了她,或是有事儿了不能拿她取笑。”绛珠道:“老太太每日无所事事的,除非她起不来了还差不多。”小玉女拍手笑道:“正是,生病了不就起不来了。”
天尊眨着眼睛狡黠的笑道:“年过七旬的老媪累了一日,又吃得又多又杂,身子不舒服大概是在所难免的,只是亦该让巧仙一块儿病一场,好再结些缘分,只是便宜了老太太。不如我们一会儿先去将小仙女的那头牛戏耍一下如何?”小玉女摇头道:“那笨牛有何好玩之处?又笨又倔,我不喜他,日后但凡提到他,我便随着父皇,不喜他。”
菩萨摇头笑道:“那我们去戏一下此牛与彼牛棚如何?刘姥姥便是有欲贪图些便宜之过,这一两日亦将她责罚的够了,且让她亦好好的过个瘾,识见一下这园子的好处吧。亦算是给你出气呢,可好不好?”听得能出气,小玉女方来了精神,点头道:“定要能出气的,别个可不算。”天尊摇头笑道:“定给你出气,且笑个够,走罢。”
走来一瞧,那刘姥姥因喝了些酒,脾气亦不与黄酒相宜,且吃了许多油腻饮食,发渴多喝了几碗茶,不免通泻起来,蹲了出来,酒被风禁,且年迈之人,蹲了半天,忽一起身,只觉得眼花头眩,辨不出路径。天尊挥下袖子,她便沿着一条石子路慢慢的走来,左绕右转,到得一院子里,却是怡红院。进到得房内,七弯八拐,撞了门又踢了墙,见到镜子当亲家。
待得想明白,伸手一摸,再细一看,可不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将镜子嵌在中间。只是前头却挡住了,伸手乱摸间,碰巧摸到镜子的西洋机括,撞开消息,掩过镜子,露出门来。刘姥姥又惊又喜,迈步出来,忽见一副最精致的床帐。她此时又带了七八分醉,又走乏了,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说歇歇,不承望身不由己,前仰后合的,朦胧着两眼,一歪身就睡熟了。
瞧着刘姥姥一路行去,直到倒在床上睡熟,众位竟如看戏似的,目不转睛,口不开言。待得她睡熟了打起鼾来,方一齐放声大笑起来。只可惜那些太太奶奶姑娘们不知,否则只怕三日都笑不够,直不起腰来。尤其是在镜子跟前时,还自己瞧着自己白话道:“你想是见我这几日没家去,亏你找我来。哪一位姑娘带你进来的?”想是将自己的影子当了亲家了。
绛珠笑道:“她这番是享受够了,宝玉的床便是皇儿都睡得,她倒是大方,都不待请的。不知待会儿宝玉知道了又该如何?只是这番羞辱又不瘦她皮不掉她肉的,她在这里睡一觉大概亦还得过了。又不少床头不少帐子的,大家彼此彼此。”言毕又看一眼刘姥姥的模样儿,忍不住又捧腹。待得过了片刻,又捂着鼻子忙至二丈开外去站定了。
小玉女亦掩了鼻子跟过来,笑道:“母后这帐算的有趣儿,如此还情,倒是别开生面。只是这么臭的,一会儿那笨牛知道了会怎样,我亦好奇的很。”众位取笑间,只见一温柔贤淑的丫头走进来,一直进了房门,转过集锦槅子,就听的鼾齁如雷。忙进来,只闻见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
望着那丫头吃惊的模样儿,绛珠掩嘴笑道:“她亦有吃惊的时候,寻常不是总那么大方稳重的吗?这便是宝玉的大丫头袭人,自幼与了宝玉的未开脸的姨娘,几番劝二太太说姑娘们大了在园子里相处不大好。宝玉的大小事故皆是她管的,且看她如何处。”
小玉女点点头,只见袭人已忙赶上去将刘姥姥没死活的推醒了。刘姥姥惊醒,睁眼见了袭人,连忙爬起来道:“姑娘,我失错了!并没弄脏了床帐。”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掸。袭人恐惊动了人,被宝玉知道了,只向他摇手,不叫他说话。忙将鼎内贮了三四把百合香,仍用罩子罩上。些须收拾收拾,所喜不曾呕吐,忙悄悄的笑道:“不相干,有我呢。你随我出来。”
见绛珠与小玉女好奇,天尊与菩萨只得含笑随后跟着,只见刘姥姥跟了袭人,出至小丫头们房中。袭人命她坐了,向她说道:“你就说醉倒在山子石上打了个盹儿。”刘姥姥答应知道。又与她两碗茶吃,方觉酒醒了,因问道:“这是那个小姐的绣房,这样精致?我就象到了天宫里的一样。”袭人微微笑道:“这个么,是宝二爷的卧室。”那刘姥姥吓的不敢作声。
绛珠点头笑道:“好个贤惠的好嫂子,这么好的故事,可是让我们都错过了。倒是会息事宁人,只是那些房里的小丫头呢?原来自己管教不严,让小丫头偷了懒,出去顽了,我说得,还以为是替刘姥姥着想呢。有这等本事,怪道能将宝玉服侍的那般好,又能上下交口称赞,博得贤惠之名。只可惜不曾让晴雯知道,否则大概该大闹天宫了。”
小玉女才刚还想夸袭人的,听得是为得掩己之过,且又不过是顺手而已,便有些不屑起来,取笑道:“不知刘姥姥可知道其中的机锋?还是亦感激这丫头格外贤惠?日后还要为她诵经念佛?看她还颇为神情自若的,大概并非一两次吧。害得我差点儿都要夸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