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亲王抬头看着母后,忽而开了颜,回道:“回母后,儿臣虽则是亲王,却无实职,再则今日总觉得有些儿心绪不宁,定是母后有何不快了,故而便辞了保傅来看母后。既然母后有最后一问,儿臣倒是明白了,母后很不必为此事操心的。他不明白,或是不搭理,或是解释,或是强迫他照着做而已。何必兀自伤神,让儿臣难过了半日。”说着很是有些儿委屈。
黛玉看着他有些儿失笑,却听得昭公主在她怀里撒娇道:“回母后,皇兄说得很是。母后与皇兄皆是圣人,则天行事,旁人自是有极多不懂的。若是与他不相干,不懂便不懂罢了。若是无需教化,便让他照做便是。若是需教化的,便从其经历背景教起,只要大致能通即可。若是要将天道讲的人人都懂,母后便是愁坏了亦只有儿臣受委屈,别个哪里懂得这许多?”说罢亦是与文亲王一般的委屈,还顺带的撒娇抹泪。
文亲王跟着劝到:“回母后,昭儿说得很是。母后若是愁坏了身子,别个还以为母后先天体弱,自幼多病,吃了黄连还说不出口,岂非可惜?而儿臣等却与母后连着心,母后倒是不曾让天下好过一份,还让儿臣跟着难过,儿臣岂非亦是冤枉得很?母后便是疼儿臣,亦该疼顾自己,如此儿臣才能好呢。”
黛玉见兄妹二人一块儿帮腔,不带昭公主继续撒娇,搂着二人笑道:“亶儿是否还想母后,‘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可不许说这句,母后不过看着外面下着细雨,想起些事情罢了。再则母后是‘小人’吗?丹儿当初亦是这般说母后的,母后不爱听。”想起丹公主,黛玉倒是又有些儿叹息。今年都不曾给她吊祭,不知永陵那些人可有偷懒的。
文亲王见黛玉又哀伤起来,坐起来拉着黛玉道:“回母后,不如领着儿臣出去走走吧。江南的天儿若是晴着还好,看着清清爽爽的。可只要一下雨,四周围皆是感觉黏黏糊糊的。似乎半湿的衣裳穿在身上,感觉很不舒服,若是坐久了便该发霉了。”
昭公主见文亲王拉着黛玉出去,亦撒娇道:“回母后,自昨日到得此地,至此时还不曾出去走过。儿臣可不想日日闷在行宫里,又比不得皇宫好,连个玩儿的地方都没有。不如母后带儿臣去瘦西湖走走可好?便是不四处逛,让舅父收拾个亭子或是殿房出来儿臣与母后坐坐亦好。”说着便嘟着嘴儿,想起没出去玩,很是有点儿憋坏了。
此番因着威烈侯要来,且宫中还有慈公主乐公主,故而徐瑕并不曾跟着来。昭公主又不用读书,又不用学针线,白露又忙着没工夫陪她玩。多少是有些儿委屈,如此说出来,感觉越加委屈,抱着黛玉的手臂便开始晃悠。
如今正是五月梅雨季节,江南便时常有下不完得雨,不是连绵不断,便是隔一日下五日。有时候则是半个月下三次,每次五日。又或是一旬下两回,头一回下四日,后一回下六日。且说得是五月梅雨,有时候还真能下足一个月,还有前后一个半月皆是稀稀拉拉的,让人看着便能生出不少愁绪来。不知黛玉的愁绪与这梅雨是否有干系,不得而知。
且说但凡到了梅雨季节,空气便潮湿的很,一应器物皆是潮湿的。文亲王所言便是实情,衣裳穿在身上总觉得如浸了一层水似的,黏黏糊糊。便是每日更换的衣裳,洗了没三五日,定是干不了的。便是看着模样儿算是干了,穿在身上还是潮的。白露便是在忙着让众人将黛玉及昭公主的衣裳好生烘干些儿,免得一会儿二人更衣时穿不上干燥的衣裳,捂坏了身子。
亦是多亏了是钦差,托福是皇后与公主,方能在五月天烧着雪碳烘衣裳。寻常人家便只能如此这般挨着,那穷些儿的人家,便尽量少洗衣裳,免得没得换。有时雨大,晾了三五日的衣裳,使劲儿捏着,还能捏出水湿来。而床上的被褥,到了梅雨季节亦是潮乎乎,黏孜孜的,有时亦能拧出水儿。因此许多东西便会发霉。从衣裳被褥等,至一应木制器具,皆是如此。因为如此,故而梅雨又称为“霉雨”,取其发霉之意。
好在昨日刚到时天气还好,故而不过一半日,文亲王与昭公主还不曾太过反感。若是时日久了,这二人又从未经过此事,还不知该怎样。只是隔日便要去姑苏,那里亦是雨季,怕是免不了了,只当是皇儿历练吧。天时如此,无可奈何。好在霉雨之后六月里入伏,便不用这般愁闷了。便是热些,还是有法子应对的。总胜过这梅雨。
说起来老天亦是有趣儿,五月里下一个月的雨,将东西都捂的发霉了。六月里便将日阳开得灿灿烂烂的,所谓六月流火,还有谚语“六月六晒得鸡蛋熟”,想来许多地方怕是与流火亦差不了多少。而江南各地,便于伏天里将一应快发霉或是已经发霉之物,皆搬出来晒晒,故而内室常有晒箱底儿一说。指的是那些新媳妇儿,于伏天将压在箱底儿不常用之物,皆要拿出来晒晒,免得发霉或是生虫子。只是此说后来渐渐儿的便成了露富或是哭穷的借称,意指他将陪嫁压箱底儿的都抖露出来了,再没多的了。
文亲王虽则听过梅雨季节,却是头一回经历,还是有些儿愁绪的。回头见黛玉又有些儿愁起来,方放下自己的小心事,与昭公主一块儿拉着黛玉往外走,一边儿说道:“回母后,儿臣素来听闻江南园林很是秀美,扬州的园林虽则比不上姑苏,却亦值得一赏。不如母后带儿臣去后面花园赏玩一番如何?”昭公主亦是不停的点头。
黛玉摇头失笑,这说得像是请旨,可手都已经将她往出拉了,虽则还小,可兄妹二人一块儿使劲,还是有些力气的。才刚走到门口,却见得皇上与靖献王及保傅一同过来。众人四下里见过,见几人似乎有事,黛玉与文亲王便跟着一块儿折回来。
皇上笑道:“可是嫌这行宫太小坐着憋闷?明日便出发绕过应天府直往姑苏而去如何?”黛玉疑惑道:“应天府乃要地,又刚好顺路,不过途经应天府时略略停留一二日而已,并不用专门拐道,为何竟不去了?还是有其他事故,需临时更改计划?”
皇上笑道:“倒也不是,只是才刚见靖献王与阳嘉侯等奏请,一时来了兴致。最近一路行来,皆不曾好生歇息安顿,如今既有故地,自当前去松散一番。”黛玉吃惊的看着皇上,又打量后面跟着的靖献王及保傅等,皆面带笑意,心知无事,方笑道:“既如此,不如我与皇儿先行,皇上继续巡狩,倒是两便。我自当是回娘家,皇儿则是去外祖家,很该如此的。”
文亲王与昭公主听闻皆很是高兴,谁知皇上亦不懊恼,反而拍手笑道:“靖献王输了,后日在应天府请众人吃酒。”黛玉与文亲王闻言对视半日,方明白过来,坐定后冲着二人道:“不达打得好赌,为何不先告诉朕,否则定不该让你输的。就那点儿俸禄,又被罚了一回,回去若是让娴儿知道又输了,还真不知你该如何过日子了。”
靖献王笑道:“启禀皇后娘娘,这倒是无妨。只是皇上这亦算不得很赢,如今皇后娘娘让皇上留下,半走半留,则算不得输赢。只是虽则天下皆皇土,然待得几日后到姑苏,让臣尽尽地主之谊,倒是无妨。只是臣绝无他念,这地依旧是皇上的。”听得他强调“地依旧是皇上的”,众人皆哑然失笑。
众人又说笑一番,次日靖献王果真命人在瘦西湖畔寻下一个极好的寺庙来。黛玉便带着文亲王与昭公主一同去那里赏玩,皇上与徐丞相等见过地方官吏及守将等,亦一同过来。众人借着酒兴茶香,做出不少诗词来,便是昭公主,亦能赋出几首,得了皇上不少赏赐。昭公主则尽数让母后收着,她不在意亦用不上,至少暂时还用不上。
因着如今江南亦是清肃宁定,故而黛玉很是放心,文亲王见黛玉那日忧思过重,又见最近几日皆是绵绵细雨,很是担心。因此悄悄回明皇上,日日与昭公主在黛玉跟前讨巧。除过有事出去应对外,母子三人便留在行宫,难得的散淡一回,很是得了趣儿。几日过后,见四处已平,大事已定,方一同往应天府而来。只是越是离姑苏近,黛玉到底还是有些儿担忧,故而在应天府亦不曾好生游玩。
因此不过陪着文亲王与昭公主乐和几日,便是众人一块儿圣驾巡幸姑苏,驻跸林府旧宅。待得门口众人行礼后,车驾进门,皇上与黛玉虽则一路想着,待得此时果真进来了,反倒安定下来。下了龙辇銮舆,站在当地四处打量一番,又随着阳嘉侯的指引到得正堂,皇上一直牵着黛玉的手有些发抖,眼眶却已经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