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我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开学那天,是一个酷暑尚未离去的九月,天气更有一种莫名的浮躁,是一个在空气中走动都会感觉到窒息的天气,没有谁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出行。但是,为了省下那来回六块钱的路费,父亲便执意要用单车驮着我去那所知名的重点高中。
一路无言,在车子后面看见父亲单薄瘦弱的身体在烈日底下费力地蹬着单车,原有的兴奋在不知不觉间遁于无形,心中只有一种莫名的凄落。
等到校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已是正午。我要父亲喝点水休息一会儿再走,父亲执意不肯,说下午我还有课,要我好好休息,不要耽误了下午的课程。父亲临走前掏遍了身上的每一个口袋,也只找出了五块五毛钱要我先用着。想起从早上就滴水未进的父亲还要在烈日之下骑那么长时间的单车,我执意不肯收,然而终于还是没有拗过父亲,只好收下,听父亲千叮万嘱,一再说要我好好学习,要用功、要勤奋,以后要有出息……
望着父亲烈日底下渐行渐远的身影,低头看见父亲塞给我的钱,脑海中便不由浮现出父亲为我支付那笔昂贵的凌乱的费用时,收款人那不屑一顾的神态……忍住想哭的冲动把已旋在眼眶中的泪水狠狠地逼了回去,为了父亲,我不哭,因为父亲希望我坚强,所以我必须拒绝眼泪。
高中三年,我经历了兴奋、欣喜、迷惘、无奈,终至失望、绝望。每天的每天,我都在数理化中苦苦挣扎,只感觉到天是灰的,地是灰的,心也是灰的,看不到希望,只因为已经失望太多,看不到明天,只因为我已经被困在今天。
在一次又一次的付出未果之后,我对自己已经彻底绝望,对学习已经没有了上进的信心和欲望。终于,在高三那一年,我决定放纵自己,因为选择堕落要比选择勤奋来得容易得多。
我背弃了父亲的期望和我最初的信念,开始在心烦的时候选择逃课。在那一年,我甚至学会了喝酒。因为在虚度了一个个白天以后,那尚存的良知会一遍又一遍地拷问我已近麻木、基本不会再有波澜的心,于是就会彻夜彻夜清醒地失眠,学会了用酒精来麻醉自己的神经,因为不想清醒地绝望。醉了,就分不清梦和现实了;醉了,心才会比较好受一些。
我沉沦着我的沉沦,无视于老师和同学形形色色的目光。只是每一次回家,当我面对父亲时,我依然会是一个积极上进的好女儿,我会和父亲谈论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是每一次谈及学习谈及考试,我都会有大堆大堆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饰。因为我实在不想也不敢去伤害一颗慈父的心,所以在父亲看来,我依然是值得他骄傲的极有前途的好孩子。
2001年7月7日,我怀着一定会落榜的自信走进了高考考场。7月9日,当我递交上最后一张考卷时,我已经彻底平静,无知无觉地走出考场,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绝望,满目是触目惊心的狼籍和不可思议的凌乱。独伫窗前看着或释然或伤悲的面孔,我没有感觉,除了心里的空落。
那天,父亲忙完农活后来接我时已是深夜,看见父亲疲惫而满足的面孔,麻木已久的心又一次被深深刺痛,也有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恐惧。那一夜,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沉沉地睡去,醒来后发现枕头已经湿了大半,因为那夜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高考成绩揭晓,我榜上有名,父亲也因此而笑得一脸灿烂、一脸欣喜、一脸自豪。
那段日子,我强忍住伤痛和父亲一起违心地讨论着大学,心在隐隐作痛,因为我知道,父亲终将会失望,因为他对我期望太高。在父亲面前,我向来很乖;在父亲面前,我从不任性;在父亲面前,我一直是一个听话上进的好孩子。
成绩的公布并没有因为我的不安而延缓半点儿。那一年,我的分数只有532分,而本科线为556分。当我平静地告诉父亲时,我不知道接下来的将会是什么,就算是从来都没有厉声斥责过我的父亲此时打我几巴掌,我也认了。在很长一段时间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我惴惴地抬起头,正与父亲的目光相对,很明显,我看见父亲眼里有一些没有隐藏住的什么在一闪一闪地灼伤着我的眼睛。
那一天,从母亲口中得知,在我高考之前两个月的一段时间里,父亲因为已经很严重的骨质增生去医院开了几副中药。然而,不知是因为医生交代不明还是因为父亲在用药过程中忽视了什么至关重要的注意事项,父亲在服下其中一副药之后,忽然就晕厥过去,神志不清。惊慌无助的母亲在邻居的帮助之下将昏迷不醒的父亲匆匆送往医院才得以脱险,父亲醒来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母亲不要告诉我以免打扰我,影响我高考。
然而,当时我又在于什么……
父亲一言不发,只是那么失望地注视,让我除了深深的内疚和心痛之外别无感觉。在一种莫名的突然袭来的冲动的支配之下,我撕碎了自求学以来所有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在那些一直都被父亲视若珍宝,象征我曾经的荣誉而今却换来耻辱的证明化为碎片漫无边际地飘落之时,我在父亲面前跪了下来。父亲一声长长的叹息之后推门离去,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
三年前,对着父亲的背影我没有哭。三年之间,因为麻木我没有哭。今夜,眼泪却已决堤。在我虚度了一千零一夜的幻想之后,卸下伪装,今夜理智终于面对现实。父亲啊,您可知道眼泪决堤时是何等的一种畅快!
我最终决定复读,父亲依然是无言的支持。在父亲再一次将我送回那熟悉的陌生地时,我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此时的平静已经不再有任何麻木的成分,因为我已经痛下决心,决不虚度此行,不成功则成仁!
或许一个人一旦有了决心之后便不会再感觉痛苦,复读那年,我只把封闭自己的寂寞和麻木自己的神经当作忘记伤痛的唯一法门。
那一年,有过泪,有过累,有过伤,有过痛,也不可避免地有过失望和无助,却从未想过要再次选择放弃,因为每一次念及颓废,三年前父亲的背影和那夜父亲的泪光便会将那些累积的不敢碰触的情绪变成恩泽浩荡的海洋,让我沉浸其中愧疚难当。那年,我每次打电话回家,父亲只是嘱咐我要休息好,别舍不得吃饭,别累坏了身体……对于学习,父亲却绝口不提。我知道父亲是不想让我再次忆起那些伤痛的往昔,只是父亲不知道往日的伤痛如今已经成了激励我的动力。
每次握着话筒便想哭,却从来就不曾有过,因为从记忆冻结的那一天起,我便学会了父亲一直以来期望的坚强,我必须坚强!
2002年7月底,在接到同学打来的电话之后知道了高考成绩已经公布。我按了电话的免提键和父母一起查询我的高考成绩:本科线480分,我500分。跳动的心渐渐平息之后,回头看见父亲笑得很释然。
我也想笑,却更想哭。父亲已经明显地老了,长期从事沉重的农事,父亲原本英俊魁梧的身材也已经变得瘦小,原本有神的双眼也已经渐渐浑浊,可是这次笑起来,却依然是那么的年轻。
来聊城前一夜,父亲宴请邻里来为我送行,因为按照村里的习俗,每一个大学生临走之前一定要宴请平日里相互照应的邻里吃顿饭。
我知道,父亲盼这一天已经好久了,而我让父亲又多等了并不轻松的一年。我并不喜欢这种喧哗的场面和氛围,却在那天陪着那些和父亲一样淳朴而善良的人们坐了好久,听他们淳朴真诚的祝福,听他们天南地北的谈论。他们都散尽之后,我发现父亲醉了。父亲说了好多话,然后父亲就对我发火了,因为我在高三那一年的堕落和我许久以来对他的欺骗。自我记事以来,我就没有见过父亲发过火,更不知道原来父亲也可以对我这么声色俱厉地呵斥,更没有想到父亲会在这么一个日子里对我斥责。在我令父亲最伤心最失望的时候,父亲没有骂我甚至没有一句大声的话,而今天我终于将他的企盼实现以后,父亲终于还是对我宣泄了压抑已久的情绪。
我静静地听着父亲对我的不满,默默记着父亲对我的企盼,没有感到丝毫的委屈或是不甘,因为我能理解父亲那一颗拳拳之心。
而今,父亲依然会小心收藏我每一份大大小小的获奖证书,不时会拿出来看看,偶尔会在乡邻面前小小地炫耀一番,我想我是不想也不会再有将它们撕碎的机会了。
父亲只是一个地道的农民,从来都不懂得什么人生的哲学或是高深的文化,但是父亲却凭借着他独有的质朴和忍耐让我走过了那段迷惘无知的岁月,这份情我又怎能不在乎?
父亲并不伟大,他也不会用生动华丽的语言去为自己对女儿的爱做什么诠释,甚至我现在正在写着的东西父亲也不一定能够完完全全地看明白,但是那份深深浓浓的拳拳之情却是任何人都无法置疑的!
我写着父亲的此时,父亲一定还在忙着那些永远也没有尽头的农活儿,虽然疲惫却心甘情愿,虽然单调却毫无怨言,因为父亲,一个质朴的农民,有着世上最伟大的爱!
月下听禅
生命感悟
如山的父爱,永远是一座让人无法超越的丰碑。在成长的路上,父亲已不仅仅是一位宽容、慈祥的父亲,更是一位良师、一位益友。父亲点点滴滴的关爱已筑成一座山,于无言中坚定、执着地守望着。唯心中涌着的那股暖流在不停地促儿奋进。
善待每一个长辈:父亲、母亲、公公、婆婆、岳父、岳母!朋友,人世间最难报的就是父母恩,愿我们都以反哺之心奉敬父母,以感恩之心孝顺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