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巧
那是一个雨天。放学了,我和几个要好的“狐朋狗友”有说有笑地走着。地上湿湿的,天上还在下着毛毛细雨,凉丝丝的。但我们还是放肆地说笑着,打着呼哨嘲笑那些撑伞的胆小鬼。
就在距校门口大约10米的地方,我突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位老者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他佝偻着背,手里紧紧抓着两把雨伞,朝校园里张望着,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在人流中寻找着什么。这不是父亲吗?我差点叫出声来,但为了不让父亲发现我,更为了满足我的虚荣心——我害怕朋友知道我有这样苍老而丑陋的父亲而嘲笑我,便故作镇定装作没看见,从父亲的眼皮底下走了过去。至今我仍无法解释当时的我是怎样的一种心情。我只记得在走过很长一段距离后,我的心还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心底深处残余的一点良知告诉我必须回去。我对同伴撒了一个谎便往回赶。校园里空荡荡的,好在父亲还在,只是他背佝偻得更低了,眼睛还时不时地向校园里张望着。我悄悄从父亲身后绕过去又折了回来。
“爸,你怎么又送伞来了?”我有点责怪地说。“总算等到你了,”父亲显然有点兴奋,身体也直了许多:“雨下得这么大,你娘和我都怕你淋坏了,大上午就让我送伞来了。你们这里教室又多,我又不知道你在哪个教室,所以就只好在这里等着。”
父亲竟然足足等了一个上午!我的心被重重刺了一下。
自从考入县中学以后,我便成为父亲唯一的骄傲,四邻八乡的称赞让父亲挺直了腰杆,也让我迷失了自己,花花绿绿的城市让我越陷越深。随着高考的临近,我不得不开始发奋读书,断绝了和一切“狐朋狗友”的关系。但一切都太迟了,黑色的七月还是无情地把我扔在独木桥的这一头。
那年暑假我发疯般地干活。割稻、打谷、插秧、翻地,什么粗活重活我都干。沉重的担子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浑身像散了架似的。但唯有如此,我的灵魂才会感到好受些。
日子出奇地平静。我无语,父亲更无语。他只是用他那再娴熟不过的农艺一招一式地教着我。而我就像他侍弄的一株庄稼,一天天长大、成熟。一天父亲突然叫住了我:“孩子,我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现在我年纪大了,也做不了什么,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多读点书,不要再走我的老路。你就再准备一年吧,明天就不要下地了,好好准备准备。”父亲很平静。但我仍然发现父亲的眼睛向我射来两道奇特的光。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黑洞洞的眼眸,就像一眼干涸了的老井,只是井边又多了几道岁月风霜留下的沟沟壑壑。
就这样,我又回到了曾让我厌烦至极的教室里。一切都显得那样的可爱,那样的亲切。我像一只西伯利亚的狼,在书本里贪婪地攫取。每当夜深人静想偷懒或逃避的时候,我总会觉得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注视着我,让我不能得逞。我知道那是父亲的眼睛。
经过300多个日日夜夜的煎熬,我终于考取了现在就读的这所大学。拿到通知书的那天,父亲只是淡淡地问了句什么时候起程。但我分明看见父亲眼里的亮光,像老井里一下子有了一泓清泉,明澈见底。
今天,当我坐在学校这宽敞明亮的教室里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我又想起了父亲的那双眼睛,那双在校门口张望的眼睛。听娘说,父亲的眼睛现在越来越不好使了,走路老摔跤,连我写的家信都看不清。远离故乡的我只能向着家的方向默默祈祷,愿父亲多一些平安,多一些幸福。我想,挣到钱首先要把父亲的眼睛医好,让父亲的眼睛和心灵一样明亮。
心灵寄语
文中讲述了一位朴实而平凡的老父亲,为了儿子甘愿忍受所有的轻视与痛苦,只是希望能走出农村,不再走自己的老路。天下所有的父母都如此,希望做儿女的不要辜负他们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