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信！”墨渊一声嘶吼，响彻了整个未央宫，宫中所有的人都被他的痛苦所感染，无不垂眉低头，面含苦色。
“陛下！”
他的身子猛然一颤，险些栽倒，红鸢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去扶她，却被墨渊一把推开，“不要碰朕！”
红鸢心中惊慌，见他的手肘砸在桌案上，擦出血来，想要帮他查看伤口，墨渊却瞥过脸去，一声不吭。
“陛下……”
红鸢又试探着喊了几声，阿寂却突然上前，将她拉住，朝她摇了摇头。
墨渊的背脊在微微地颤抖，少年帝王竟当着臣下的面哭了，虽然没有看到他的眼泪，但瞧他孤寂的背影，完全能猜透，此刻他的神情。
良久，墨渊突然转身，面上恢复了平静，沉声道：“朕要认尸！”
“陛下还是不要去了，娘娘她……太惨了。”红鸢哭出声来，“全身都是伤口，若不是她身上的衣衫，连奴婢都快认不出她了……”
“你是说，你认不出她的尸身，你只是认出了她的衣裳？”墨渊的心底有燃起一丝希望来。他就是不死心，只有一线希望，他都不会放过！
“恩……”红鸢委屈地点头，“求陛下赐死慕容青颐，皇后娘娘实在是太惨了！”
“带朕去见皇后的尸身！”不理会红鸢的话，墨渊全身的神经紧绷起来，快步往未央宫外走去！
见了慕容青鸾的尸身，墨渊一滴泪都没有再流，脸上只是愧疚，转身对阿寂吩咐道：“传令下去，就说朕积劳成疾，要去阴山行宫修养。”
红鸢难以置信地望着墨渊，十指在身下搅成一团，“陛下……难道娘娘在您心目中的地位就一文不值吗？这个时候，你不安葬娘娘，却要去阴山行宫？”
“为什么不去？”墨渊冷声反问，“朕自有主张，你无须过问！”
“红鸢，这是政事，你不得干预。”红鸢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寂拉住了手臂，目光冷冷扫了她一眼，“皇后娘娘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你是很清楚的，何必多问？陛下这么做，定然自有他的道理。”
“好，我不多说。可是陛下，皇后娘娘的尸身，要怎么处理？”红鸢扬眸询问，泪水盈在眼眶之中。
“三日后，举国大丧。”墨渊沉沉叹息，做出这个决定的同时，他已经不知不觉陷入了一个深渊。
“大丧？”阿寂也难以置信地望向墨渊，“陛下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
墨渊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说，“若朕还有机会再见到皇后，自然会给她安排一个全新的身份，朕不想她只是外甥女那么简单……”
“但皇后娘娘她未必愿意。”阿寂忍不住反驳。倘若一个人活着，却不能以自己的名义而活，她一定会很痛苦。
墨渊却淡笑出声：“不，她愿意的。”她一直就不是慕容青鸾，以慕容青鸾的名义活着，她并不开心，她是萧鸾歌啊。他要遵照母后的意思，废皇后，再另立鸾歌为后！
“朕观天象，三日后大风，这样难得的机遇，暗处的那个人必然会有所动作。”墨渊转身，脸上竟露出几分欣喜来，“鸾儿，我们又快见面了……”
“属下不明白……”阿寂眉头紧锁，唇角咬出血来，“主人凭什么认定皇后娘娘没死？”
“三日后，会有人问朕同样的问题，到时候你仔细听。”
墨渊负手而立，自从见到“慕容青鸾”的尸体，这些日子压抑在心头的担忧尽数消散，哽塞在喉头的苦楚终于化开来，酿成了满满的愧疚，他只是怨恨自己没能够及时赶到，没能够阻止那些人带给鸾歌的惊恐……他甚至能感应到，那时候鸾歌一定漫天地喊着他的名字，却无助到哭泣不止。
“慕容青颐回来了吗？”墨渊又问。
“回来了。”阿寂疑惑地抬头，“主人说他会回来，属下始终都不敢相信。他明明犯下死罪，他怎么敢回来？”
墨渊狭长的眼眸眯成一线，“他向来守法。去年殿试，朕亲自考过他，他是颗好苗子。皇后的事，必然有人怂恿！”
“那现在要怎么办？”阿寂朝墨渊投去探寻的目光，“是不是放任不管，引出那个幕后之人？”
“不必。”墨渊摆摆手，“将他收押大牢，朕还有话要问他。”慕容青颐身后的那个人还需要想吗？一直以来，平阳府也只有华阳长公主一人要将慕容青鸾置于死地，那日又是华阳长公主进宫报的信。慕容白曜自被削王爵之后，一直受到监视，放眼望去，整个平阳府，能够在外面养打手的人也只有华阳长公主了！
“是。”阿寂实在不明白墨渊在想些什么。
待到阿寂离开，墨渊才拧紧眉头，在慕容青鸾的床榻上躺下，低声望着头顶的天窗，叹道：“鸾儿，朕不知道慕容青颐究竟做了些什么伤害你的事。但是朕知道，他是受人指使，朕将他关入大牢其实是为了救他一命，希望你不要恨我……”
试问一下，慕容青颐得手后回到华阳长公主身边的下场？必定是，屈打成招，死无对证！墨渊一惯推行仁政，自然不希望有人无辜枉死。
漆黑的夜晚，慕容青鸾一直静静躺在床榻的一角，待到隔壁房间的烛火熄灭了，她才努力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努力回忆过三天前的事情，但最后残留在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便是那些肮脏的男人在她身上亲吻，她反抗，他们就用刀片划开她的肌肤……
墨祉一直说她是在跳崖之后被他救起的，可她完全没有映像，那时候她万念俱灰，身体与心理所经历的都超过她所能承受的范围。
墨祉还说将她的“尸身”交给墨渊，想要将墨渊击溃。她虽然也很想见一见墨渊失去她之后的表情，可她终是不忍，她不想墨渊因为她而失了江山。墨渊是个好君主，将南朝治理得很好，早在先帝在外期间，南朝国势衰弱，一直无法同北朝相抗衡，但自从墨渊登基之后，改吏治、兴文教，整个南朝的国势蒸蒸日上，已经明显有了改观。她再怎么自私，也不能毁了一代帝王。
所以，她要尽快逃出去，将这个消息传给墨渊！
听说凌晨两点是一个人一天中最困的时候，现在已经是子时，距离两点很近了，慕容青鸾挣扎着从床榻上爬下来。
因为她双腿骨折，只能靠两只手臂在地面爬行。
费力地推开了桌椅，重伤的身子在地上拖出一条条血痕，尽管很疼，可她一直是笑着的。
啪……
屋门被人推开，门口的她，脑袋重重撞在了屋门之上，顿时眼前一黑，看不清东西。
“姐姐？”墨祉感觉到动静，这才推了她的屋门，却不想伤着了她，心疼地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姐姐……你疯了吗？你这个样子，你还想去给他通风报信？”
“祉儿，你放我走吧。我求求你……”慕容青鸾不得不对他低声下气，“我不想连累他。你这么做，我会痛恨自己一辈子的！当初，我就不该出宫！”
“好！我放你走！但是你得等我说完下面的话！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什么反应吗？”墨祉冷冷勾起唇角，“他见到你的尸体，他会是什么反应？”
慕容青鸾在他怀里苦苦挣扎，墨祉却一把将她摁住，“他没有任何反应，但是我猜，他是装出来的。他一定很伤心，否则也不会重病不起，要迁往阴山行宫……呵……”
阴山行宫……
慕容青鸾的心猛然一惊，揪住了墨祉的衣襟，茫然问：“你……你要在阴山行宫，对他下手，对不对？”
“阴山行宫是本王呆了十年的地方，没有人比我更了解那里，现在不动手，更待何时？”墨祉冷冷一挑眉，“还有个消息要告诉你，相信你一定会很开心。七哥与甄瑟那个老东西断绝母子关系了，全都因为你……呵……呵呵……”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将我陷于不义之地？我已经不能做一个好媳妇，我不想连他的母子亲情都毁在我手上……”慕容青鸾心中满是愧疚，一拳拳狠狠砸在自己的胸口。阿婆逼她，她能体谅阿婆的苦心，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害得他们母子彻底决裂。从见到他们母子的第一眼，她就在担心他们将来会母子不合，只是她没料到，那个导火索居然是她自己！
“姐姐，你别这样，这是好事。”墨祉没料到慕容青鸾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我以为你会开心的。比起他的母亲，七哥更在乎你，这样难道不好吗？”
“这样好吗？”慕容青鸾痛苦的反问，“我不过是拆散他们母子的侩子手！”
她在他怀里哭喊了好一会儿，着实有些累了，仰起一双凄楚的眼眸，恳求道：“你放我走吧，你答应过我的，听你说完这些，你就放我走。”
“放你走？”墨祉冷冷咬牙，“三日后大丧，他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葬了你这个皇后。就算我现在放你离开，这麓山四周被悬崖峭壁所环绕，唯一的一条山路也被我的人守着，你双腿骨折，三天之内，你根本不可能活着走出麓山！到时候，他的皇后已经下葬，你以什么身份去找他？”
“……”慕容青鸾的身子瘫软下去，茫然望了墨祉一眼，惨笑，“你真是一个魔鬼。”
被她这么说，墨祉也跟着心中一痛，见她不肯给予他一线目光，冷笑着扯开唇角，“三日后，要跟我一起动手的还有一个人。既然你认定了我是个魔鬼，不如我告诉你他的名字……”
“不要！我不听！”慕容青鸾抵制的摇头。她身边的人正一个个背叛自己，她已经难以接受，她不想知道更残忍的真相。
“是墨弘！你的弘哥哥！是他跟我一起创建了天音阁！”墨祉的声音在慕容青鸾的耳畔炸开，她那只曾经失聪的左耳嗡嗡得疼，一时间天昏地暗，难以听清他在说些什么，只看到墨祉的嘴巴张张合合，他那张修罗般残忍的面孔在她面前晃来晃去。
“你哭啊！你骂啊！”墨祉将她放回床榻，拼命地摇晃着她的双肩，“墨弘也背叛了你。你为什么不骂他？他也是个魔鬼！”
慕容青鸾先前只是觉得左耳好痛，紧接着右耳也传来一阵钻心的痛感，她的耳畔嗡嗡一片，与世界隔绝。
“啊……”抱着头，高吼一声，慕容青鸾将自己的脑袋重重撞上了床帏。
头好痛，好痛。
什么都听不到。
“你……你怎么了……”冷静下来，墨祉这才发觉她的异常，面色惨白地望着她，小心将她摁在怀里，阻止她疯狂乱舞的双手，“你怎么了？”
慕容青鸾无话回答他，因为她什么都听不见了。
“我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墨祉见她安静下来，以为一切风平浪静，默默退出了她的屋子。
次日清晨。
慕容青鸾住着的房间很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发出，墨祉料想她昨晚累着了，这会儿一定还在熟睡。想要偷看一眼她的睡颜，他悄悄推门而入。
她安详地躺在床榻上，从未有过的平静，自从他第一天救起她开始，她似乎一直处于悲痛之中，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惹人喜爱。
她手臂上的伤已经结了痂，只是因为昨晚的剧烈挣扎，她娇柔的身子又有多处擦伤，叫人心痛不已。
伸手触了触她的粉颊，替她拭去眼角未干的泪水，墨祉低低叹了一声：“姐姐，对不起。七哥与我之间，必定只能留一个。如果我有幸活着，我一定尊你为后；如果七哥活着，我一定会杀了你，让他痛苦一生！我要与七哥比一比，生在帝王家，究竟是谁更痛苦！”
他在她床畔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日上三竿，可床榻上的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的手从她的粉腮滑至她的耳际，粘稠的液体沾上了指尖。
墨祉垂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从她双耳之中流出来的血红色液体，心惊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