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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俏搭档倾力相助 老职工一吐为快 (2)

“我早就不想干了,只是没有找到更好的去处。大漠的媒体,除了一家的情况还不错之外,其他的全是扯淡。有些媒体,表面上是招采编人员,等你过去之后,告诉你所谓的采编人员就是信息采集员。到市场上收集商业信息,供媒体的经营部门参考。每个月300元的辛苦费,如果信息被采纳,广告单做成功,可以从中分享一些提成。这些提成也不会太高,因为经过了广告部经理、业务员两道关口,到信息采编员手中,也就只剩下汤了。”孙素琴说。

李向泽想,也许这是大漠市特殊环境造就的吧?

次日一大早,孙素琴就打电话给李向泽:“起床了吧?我在北街等你,咱们九点钟见。”李向泽这才想起昨晚分手后,孙素琴告诉他,她家就住在北街附近,让他第二天直接到那里与她会合。

孙素琴今天穿了一套休闲装:上身是白色的T恤,下身是牛仔裤,脚上一双洁白的球鞋,浑身上下散发一股青春的气息。如果不是熟悉的人,大家肯定会认为她是一个中学生。

“昨天我的脚走得差点起泡了。干咱们这一行的,一旦采访任务来了,就得满世界地跑,穿双高跟鞋不是自找苦吃?”孙素琴银铃般的笑声撒落一地。

“你知道他们厂区宿舍在哪吗?”李向泽直奔主题。

“当然知道了,但老汪的家在哪儿,我可不清楚。还有啊,咱们现在只知道人家叫老汪,连个名都没有呢?昨天都忘了问问刘大奎了。”孙素琴一脸遗憾。

“反正长着一张嘴,不行了就问呗!”李向泽说。问路找人,对他来说可是强项。他以前总是打趣自己,在媒体混了这么久,别的本事不见长,倒是找人的功夫练出来了。随便一个什么人,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李向泽就算踏破铁鞋也要把他(她)找到。

古城钢铁厂的职工宿舍很大,由若干栋三层小楼房组成。从外表看,这些楼群最少有30年的历史了。斑驳的墙壁、褪色的砖瓦、破落的庭院,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沧桑感。在其中一栋楼房的小院子里,一个老人正在修自行车。他穿着一件蓝色工作服,虽然衣领被洗得发白了,但背上“古城钢铁厂”的字迹仍然依稀可辨。李向泽与孙素琴想,这位老人与老汪的年龄不相上下,应该熟悉他的情况吧,于是前去打听:

“大爷,您忙着呢?技术部的退休职工老汪是住这儿吗?”

“老汪?哪个老汪?技术部里有三个老汪。”大爷回答。

“就是腿受伤了的那个。”李向泽心想,刘大奎昨天透露的这一信息,现在发挥作用了。

“哦,汪想生啊!他在十六区二十八栋呢。厂子的东边。我们这是西边。”大爷说。

李向泽与孙素琴根据大爷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十六区二十八栋。谁知这套房子现在居住的是老汪的小儿子一家人,他自己已经搬到了北街健身小区16号。

李向泽与孙素琴相视苦笑,他俩又顺路找到健身小区16号。李向泽伸手敲了敲门,稍顷,门“嘎吱”一声打门了,一位年约六旬的老人探出头问:“请问你们是?”李向泽与孙素琴报了单位,并说了些“打扰您了”之类的客套话,老汪便将他们请了进去。

李向泽不禁暗暗为室内的环境所震撼:所谓的16号,实际上是一个废弃的小仓库,总面积不足10平方米。“家”里除了一张床、一套又黑又破的被褥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家具。床边的小桌子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全是药:云南白药、脑栓灵、斯达舒、健胃消食片……

“家里很乱,让你们两位记者同志受委屈了。”老汪说,“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您的大名古城钢铁厂的人都知道啊。”孙素琴说,“您是企业的元老,又曾经是技术骨干,所以我们想请您谈谈企业的发展情况。”

“还发展呢,能够这样半死不活就不错了。可惜了一个好厂呀!”

孙素琴趁势追问下去:“听您的意思,厂子以前是不错的,只是这两年出了点问题?”

“是啊。”老汪说,“古城钢铁厂当年是西北地区三大钢铁厂之一,在全国排名也是前十位。党和国家领导人曾多次到古钢视察,对古钢的发展寄予了厚望。古钢的全体职工,也没有辜负领导的期望。从1963年建厂伊始,古钢的年销量就一直稳居行业前列。古钢生产的普板、镀锌板、矽钢片、薄钢板、冷轧卷板、热轧卷板、不锈钢板、不锈钢圆钢等产品,在市场上畅销不衰。其中拳头产品薄钢板,还荣获了国家机械工业部的金质奖牌。我是1973年进厂的。当时,正是古钢发展最火红的时期,加上工人地位很高,古钢的小伙子简直成为北街姑娘们的抢手货,连东、西、南街的姑娘们也都慕名前来,非古钢的人不嫁。我自己的媳妇就是那个时候钓来的。嘿嘿。”

据汪想生介绍,古钢厂鼎盛时期,有职工一万余人,年产值高达6个亿,工人每个月工资90多元。这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是绝对的高薪。古钢就是一个典型的小社会,医院、学校、食堂一应俱全。职工吃饭不愁,看病不愁,孩子上学不愁。

古钢的转变发生在1994年。那一年,新任厂长全得法正式走马上任。这位来自大漠市经贸委的官员,不懂经济,不懂企业,但唱大戏演大角的功夫倒是挺到家的。为了表明自己与前任领导的管理方法不一样,更为了表明自己比前任领导管理水平高,他上任伊始便“放了一把火”,“这把火”让古城钢铁厂从此陷入亏损的泥潭,很多年来难以翻身。

那几年,企业界流行一种观点:鸡蛋不能够放在同一个篮子里,而必须分几个篮子放,这样可以有效化解企业的经营风险,确保企业永立不败之地。在这一观点的指导下,全得法不顾高层多数人的强烈反对,坚持上马了两个新项目。一个是研发生产飞机配件,另一个是做冰箱。虽然两个项目都没有离开制造业这个大领域,但行业跨度还是非常大的。

古钢厂随即便尝到了跨行经营的苦果。钢铁的生产线与飞机、冰箱的生产线是完全不兼容的,因此,两个新项目都需要重新添置生产设备。尤其是飞机配件项目,国内飞机配件生产企业,大多数都是从国外进口生产设备,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产品的质量。后来者古钢厂飞机配件分厂若采用国产设备,在起点上就会输给别人一大截。硬件方面如此,软件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古钢厂的工人、研发人员都是钢铁专业的,对飞机配件根本不懂。怎么办?大规模招聘新人,显然不切实际。那就只好“挖”同类企业的墙脚。古钢厂通过这一招,倒是请来了几个飞机配件领域的专家。但是,光有“将”,没有有执行力的“兵”,这“仗”也打不了啊!古钢厂一部分车间工人,因此而被“赶鸭子上架”,关在厂里接受了两个月的强化培训。本以为可以破土动工了,但真正进行到操作阶段的时候,还是深感力不从心。就这样,飞机配件项目不到一年时间便宣告夭折了,给古钢厂造成的损失大约一个亿。

冰箱的工艺开发相对于飞机而言,简单许多,因此古钢厂基本上还是能够拿得下来。但是,产品生产出来了,并不意味着万事大吉了。产品如果不适销对路,就是一堆废铁。古钢厂的冰箱用的是10年前的技术,开发出来的产品,当然没有人愿意买。一年半时间,生产的10万台冰箱,只销售了1万余台。其他的冰箱堆在仓库里,占着企业宝贵的仓储、资金、人力等等资源。

两个新项目令厂里亏损将近两个亿,企业一下子便从盈利转入亏损之中。职工的工资奖金开始出现拖欠的情况,最长的时候可以拖半年。后来,厂领导怕职工们闹事,想了一个办法:发一部分工资,剩下的工资用冰箱抵。那些厂里欠薪比较多的职工,一下子领了三四台。自己用不着,只好当人情送给了亲戚朋友。

从那时起,厂领导已经开始着手为自己物色买家了,牛星集团就是他们考虑的对象之一。

老汪点燃一支烟,默默地抽了几口。显然,关于牛星集团并购古钢厂的事情,是他不想提及但又永远难忘的痛苦经历。

盲目多元化令古城钢铁厂元气大伤,由于连锁反应,到1995年的时候,企业的亏损额度达到了两个多亿。企业的资产负债率高达95%,已经远远超出正常的负债水平。每年需要缴纳的银行利息就有3000余万。企业人心涣散,生产处于半停顿状态。

1995年底,全得法离开古钢,到大漠市商业局任副局长。新任厂长李忠实采取壮士断腕的手法,将厂属学校、医院、俱乐部、食堂等等,统统从企业剥离,或者将它们移交给当地政府职能部门,或者公开招投标。这样折腾了一番,多少起到了一些效果。尽管仍处于负债之中,但古钢厂还是坚决恢复了几条生产线。至于全面恢复生产,那就要等到真正扭亏的时候了。

1998年,牛星集团向古钢厂抛来橄榄枝,表达了重组的意愿。为了不致于引发古钢厂干部职工们的抵制情绪,牛星集团决定以租赁的方式入主古钢厂,古钢厂高层骨干不变。1999年,牛星集团与古钢厂签订租赁合同不久,便组建了一个新公司——古城钢铁公司。随后,古城钢铁公司将古城钢铁厂的固定与无形资产变更至自己名下,并与南方一家公司签订了4000万的贸易合同。结果,钱到了古城钢铁公司账上,可货却没有发给南方那家公司。南方那家公司一气之下将古钢公司告上了法庭。

即使捅了这样大的娄子,相关部门也没有解除牛星集团与古城钢铁厂两家企业的租赁关系。相反,2002年牛星集团以出资3个亿的条件,全面介入古钢厂。这一次,他们控制了包括财务、人事、研发、生产、销售在内的几乎所有要害部门。而且,他们表示要坚决裁减5000名员工。

当时,“国退民进”的提法在全国甚嚣尘上。牛星集团凭借区区3亿元,按规则充其量只能算是古钢厂的一个股东而已。但在大漠市相关部门的支持下,牛星集团竟并购古钢厂成功,并堂而皇之地成了古钢厂的母公司。母公司为了减轻企业负担,要给子公司裁员,大家当然没有什么话好说。只要双方谈妥裁员的条件就行了。但是,问题恰恰出在裁员的条件上。

根据规定,古钢厂的5000名职工,被牛星以买断身份的方式裁员。买断就得有个价格。古钢厂工人按照每人每年600元计算,干部按照每人每年800元计算。这笔费用,牛星集团倒是不折不扣地兑现了。国企工人变成社会人员之后,还需要有三份保险,其中养老保险与医疗保险,因为古钢厂原先就为职工们开办了,所以不存在取消的问题。目前多的是一份失业保险。按照每个人每年5000元计算,古钢厂应一次性支付这些被裁员职工总共2500万失业保险金。既然牛星集团已经是东家了,这笔钱当然应该由它来出。

可是,这笔钱在牛星集团的预算之外,他们又怎么会付呢?职工们拿不到钱,心里就憋气;一憋气就容易惹事。

2002年8月15日早上8点钟,古钢厂门口一下子坐了3000余人。这些人全是刚刚被买断身份的职工以及他们的家属。他们举起白布做成的横幅,上面写着:“强烈要求牛星集团兑现并购承诺!”“牛星集团,还我血汗钱!”“失业保险金不给,我们就一直坐下去!”……

职工们还在陆陆续续地赶来,加上看热闹的市民,古钢厂大门已经被包围得水泄不通了。古钢厂大门正对着北街流璜马路。这条马路是北街的主干道,车流量是全大漠市最大的。如今,它被一分为二。过往车辆不得不绕道而行。

古钢厂高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紧急向牛星集团董事会报告,但牛星集团给他们的答复只有四个字: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