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不是冤家不聚头:鲁迅与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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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十八岁出门远行

一八九八年五月,八岁的胡适正在上庄读私塾,十八岁的鲁迅却开始出门远行。他的人生第一站是南京,一个与他的故乡绍兴差别并不大的城市,只是规模上稍微大了那么一些。

这时候久病的父亲已经去世,家里再没有值钱的东西拿去当铺,再不需要有人为他跑药店抓药,鲁迅是家里老大,看到寡母拖着一群孩子日子越发艰难,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心想帮母亲一把,又感到学问不够,能力也不够,外出读书谋职的想法开始萌生。他知道家里已无力供他读书,就想到了南京的一所免费学堂——江南水师学堂。家族里有一位令人尊敬的叔祖周椒生,就在这所学堂教国文。从前周椒生老先生回乡探亲时,鲁迅兄弟们总要拜访这位在外见多识广的叔祖,听他谈谈国家大事和南京的情况。鲁迅知道叔祖是个举人,古文修养极深,而江南水师学堂不收学费,这正适合他这样的穷学生。尽管他无意去当兵打仗,但是在现在的情况下,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母亲也没有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弄到八块大洋当路费,送他到小轮码头时,母亲泪流满面:“绍兴有句古话,叫作穷出山穷出山,今后的路就要由你自己去走了。”

六天后鲁迅登上了南京下关码头,长江上,灌满了风的白船帆一页页翻过如同日历,汽笛呜咽,外国军舰傲然屹立。戴白色礼帽的洋人三三两两,中国搬运工“哼哟哼哟”扛着麻袋,沿着长长的跳板直抵船舱,到处是堆积如山的“摩尔登糖”。见到叔祖周椒生时,他口袋里仅剩下两元钱。周椒生上下打量着他:“你不能再叫豫才,那是家谱上的名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今后,你就叫树人吧。”鲁迅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能叫家谱上的名字?”周椒生看了看他,说:“没有颜面叫啊,我们老周家的子孙,在绍兴也是名门望族,考举人中状元,这才是正途。现如今你来读这个洋学堂,要从军,说出去要丢祖宗的脸。”他是道教信徒,每天早上都要去净室里跪诵几遍《太上感应篇》。为了表达自己的虔诚与仁慈,他特地雇了一个人,整天挑一副写着“敬惜字纸”的竹篓,沿街拣着字纸。这个人还替周椒生上街买螺蛳,一买一箩筐,然后拿到河边去放生。

没想到在洋学堂谋事的周叔祖是这样的人,鲁迅大惑不解,但是这样的人仇恨洋务也是自然而然。鲁迅别无选择,只能留下,经过考试被录取在轮机堂,分配在管轮班的机关科。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他大跌眼镜,这官办的学堂乌烟瘴气极其乏味,课程与旧私塾几无二致。作文多在三味书屋做过,而这里仍实行八股文标准。英文课本是从印度搬来的,内容枯燥。按理说这算得上中国最早的海军学校,学生理应习水,但在这里根本见不到水。唯有一个大游泳池,还因为淹死了两个学生,被填平了,在上面造了个小小的关帝庙,用来镇邪。如此陈旧迷信的学堂,与绍兴城里的私塾没什么两样,甚至有过之无不及。鲁迅很失望,但是此时又不能回家,只好打算强忍下去。

当时鲁迅被编入最末的一级:三班,三班生衣食住行都低人一等。就说吃吧,早餐号一吹,三班生连滚带跑地赶到饭厅,只能把稀饭和腌萝卜咽到肚里。而高班生就不用这样,他们高卧在床,自有人托着长方木盘,把饭送上门。午餐晚餐更紧张,高班生一桌六人,座位是固定的,谁也不能占用。而低班生这里却没有固定座位,一听到吃饭的号声,赶紧冲向饭堂抢座位。但如果高班生走在前面,即便再急,你也不能超越他们,必须跟在他们后面,看他们故意慢吞吞地、大摇大摆地踱着方步,还将两臂撑开,甩动,活像一只只大螃蟹。等到低班生们进入饭堂,那菜上可怜的几块肉片早让人抢光了,只好吃素菜。有时候连素菜也没有,就只好干吞饭。鲁迅一忍再忍,最后实在无法忍耐,起因是有位教汉文的老师说地球有两个,一个叫东半球,一个叫西半球,一个自动,一个被动,学生们面面相觑哭笑不得。另有一位老师点名时把学生“沈钊”念成“沈钧”,引起一阵哄堂大笑,后来大家一见到这位老师,就在背后叫他“沈钧”。此事终于传到校长耳朵里,有这样的下属他非但不感到耻辱,反而迁怒于学生,宣布给鲁迅和另外十几名学生记两次大过,再犯一次小过,就要开除。正好此时江南水师学堂附办路矿学校,鲁迅二话不说马上转去。路矿学校比江南水师学堂开明多了,设有阅报处,他在这里读到梁启超创办的《时务报》和严复翻译的《天演论》,一个全新的世界像画轴般在他面前逐渐铺开,这才是他渴望的新世界,他感到由衷的安慰,然后全身心地投入。

就在这时候,一个机遇从天而降:学校要挑选五名学生去日本留学。经过考试,鲁迅幸运地成为这五名学生中的一员,他抓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