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尘埃里的姐妹花:张爱玲与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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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香港,只是一块跳板

张爱玲在香港一待就是三年,三年里她始终心不在焉,始终把香港当成一块跳板,她的目标是美国,只要有机会去美国,她绝不会放过——当然,她一生的飘零也是从香港开始,这是一种生活方式,更是一种心态,即便她后来拥有美国绿卡,事实上她也不曾有落地生根的感觉。

一九五三年美国颁布的难民法令,让张爱玲在一片漆黑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当时的难民法令规定:允许学有所长的外国人迁居美国,并可以逐步过渡为美国公民,其中远东地区的指标为两千人,主要给居住在香港地区的大陆人。张爱玲符合两种最主要的条件,她马上向美国方面提出入境申请,并且由“美国驻港领事馆新闻处”负责人麦卡锡做入境担保人,张爱玲就在这段时间与胡适频频通信,一个目的是为了不久的将来在美国的发展铺平道路。

据说即便到此,大陆官方仍然没有忘记张爱玲,这一年有人从内地到香港,唐大郎曾托他带信给张爱玲,信是奉夏衍之命写的,劝她不要去美国,能回上海最好,不想回的话,留在香港也好。带信人没能找到张爱玲,后来他知道,中间人骗了他,真实的原因是张爱玲不想见他,她去意已决,让她回头是不可能的。

终于在次年的秋天,她在香港著名的天星码头,由邝文美夫妇相送,坐上了那艘著名的“克利夫兰总统号”轮船,船体上一行雪白的大字“PRESIDENT CLEVELAND”分外醒目,胡适正是坐着它去了美国,而今张爱玲也坐上它远赴那个遥远的彼岸——那天张爱玲身穿“清刚明亮”(张爱玲语)的宝蓝色暗花旗袍,外面罩了件有网眼的白绒线衫,伫立在船舷边看着维多利亚湾渐渐退去的灯火,想起前世今生的苍茫往事,禁不住泪如泉涌。船到日本时,她登岸给邝文美寄去一封长达六页的来信,信里说:“别后我一路哭回房中,和上次离开香港的快乐刚巧相反,现在写到这里也还是眼泪汪汪起来……”

“克利夫兰总统号”进入美国的第一站是檀香山,密密麻麻的人群从轮船与码头之间的栈桥上蜂拥而下,绝大多数是亚洲人,面带菜色,神情落寞。三十五岁的张爱玲就夹杂其中,她瘦得像“两片贴在一起的薄叶子”,那件非常显眼的旗袍穿在身上,显得有点空空荡荡。她的左手紧紧揪着一块白色的带网眼的绒线披肩,右手则提着一个压有圆形凤凰图案的、四角包有铜皮的小皮箱。人群实在太拥挤了,根本无法前行,她其实是被乘客挤搡着推拥着朝前挪移。折腾了大半天之后,终于如愿以偿进入移民局,她累得几乎瘫倒——可那个陈设简陋的移民大厅同样拥挤不堪,刚刚下轮船的亚洲难民,带着难闻的气味,再一次在这里聚集,一个紧贴着一个准备通过审查进入美国。从高处俯瞰,黑压压的人群就如同一棚任人宰割的牲畜。

挨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的时光,终于轮到张爱玲,一个身材矮小的移民官翻了翻眼睛问她:“叫什么名字?从事什么职业?”张爱玲答:“来自香港的作家,张爱玲,根据1953年美国难民法令,移民到此——”小个子官员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站到磅秤上去。张爱玲脱下鞋子,纤细的脚上穿着一双白净的布袜子,颤巍巍地站上去。移民官员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在登记表上记下一行字:体重103磅。又拉起一根量杆,量了量她的身高,再填上:身高5英尺7英寸,然后将一枚矩形红章斜敲在表格上——那枚鲜艳的红印像一朵花,而此时的她,张爱玲,也恰如一朵海上花,被命运之手无情抛弃在苍茫大海上,正漂向不可预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