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尘埃里的姐妹花:张爱玲与苏青
10534800000017

第17章 她们才是歧途佳人

陈公博一死,胡兰成出逃,张爱玲和苏青的日子便开始难过。苏青有一本小说叫《歧途佳人》,她和张爱玲才是真正的歧途佳人。

抗日战争胜利后,作为汉奸妻的张爱玲尝够了被人戏弄的滋味,但是说心里话,在这之前,她确实一直没有考虑过要离开上海——大军进入上海的那个晚上,张爱玲和姑姑趴在窗前看着一队队解放军从马路上经过,那一刻她心头的滋味五味杂陈。但是即便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出走的念头,接受邀请参加了共产党上海市第一次文学艺术界代表大会,甚至下乡参加土改两个月,创作了一部反映工农的小说《小艾》,她还会在小说里写出迎合当时政治宣传的句子:“她的冤仇有海样深。”

但是,经过一段时间的冷静观察,她最终决定走,她后来这样说:“已经在破坏中,还有更大的破坏要到来。”——后来发生的“文化大革命”证明,张爱玲如同女神,她的预言其实是谶言。这时候她已经自身难保,并且和上海文化界断了联系,包括从前的密友苏青,她们早已如同陌路。此时的政治空气已让她不安,先是禁演了《清宫秘史》,接着又批《武训传》,冬天开始搞三反五反,她便有了逃离的念头。填写了回香港大学复读申请表,得到批准,立马办理手续,告别姑姑,和弟弟张子静招呼都没打,一路心惊胆颤地坐车来到深圳。这条路是两年前胡兰成的出逃路线,张爱玲如今重复走一次。她此时不叫张爱玲,用的是一个笔名梁京。和胡适一样,共产党也在挽留她。当时上海成立了剧本创作研究所,夏衍安排她当编剧,但是有人反对,夏部长让她“静挨时日”。可是,她已经等不及,她迫不及待地要投奔自由世界,甚至和姑姑约好,此生永不联系——后来在她的小说《浮花浪蕊》里,她重现了当年从深圳罗湖桥“出逃”的一幕:“桥堍有一群挑夫守候着,过了桥就是出境了,但是她那脚夫显然还认为不够安全,忽然撒腿飞奔起来,倒吓了她一大跳,以为碰上了路劫,也只好跟着跑,紧追不舍。挑夫是个小老头子,竟一手提着两只箱子,一手携着扁担,狂奔穿过一大片野地,半秃的绿茵起伏,露出香港的干红的土来,一直跑到小坡上两棵大树下,方放下箱子坐在地上歇脚,笑道:‘好了,这不要紧了!’(洛贞)跑累了也便坐下来,在树荫下休息,眺望着来路微笑,满耳蝉声,十分兴奋喜悦。”洛贞是《浮花浪蕊》的女主角,我们完全可以把她当成张爱玲,过深圳罗湖桥这一段,显然是张爱玲个人真实心态与亲身经历的写照。

能走的确实都走了,胡兰成、姜贵也好,张爱玲、潘柳黛也罢,他们都离开大陆奔向海外。只有苏青为了女儿留在大陆,九死一生最后穷愁潦倒而亡,这是必然的结局。姜贵晚年回忆说:“这一年冬天,我移居来台,仿佛听说她到了香港。最近看到潘女士的报道,才知道她并没有出来。如果我们相信命运,则苏青这个命实在也穷苦的。就个人幸福而言,比较潘柳黛和张爱玲,她真不如无甚。这恰合了一句古话:‘虽曰天命,岂非人事哉。’如今,算算她的最小女儿,都也快二十岁了。回想过去种种,当亦不胜其凄凉寂寞之感罢。”

姜贵来到香港后经商失败,开始执笔写作。他是山东琅琊王氏贵族后裔,本名王意坚。他的六伯父王翔千是山东共产党创始人之一,他着力培养王意坚和王愿坚兄弟俩,但是这兄弟后来都离家出走,这让王翔千大失所望。姜贵远离故乡,却写出了一大批反映故乡的小说《旋风》与《重阳》,在港台颇有名气。而小他二十一岁的弟弟王愿坚,则写出了红色小说《七根火柴》和《党费》,进入大陆学生课本。他后来编写的电影剧本《闪闪的红星》更是家喻户晓,他与著名女作家茹志鹃生下的女儿,就是上海著名小说家王安忆。王安忆后来在《寻找苏青》里这样分析张爱玲和苏青:“要找苏青,其实不难找,那马路上走着的一群一伙的女子,都是苏青,苏青不过是比她们凶一点的。当然,苏青还会写文章。悬铃木的叶子换了多少代了,叶子下的苏青也是换了装的。这城市能撑持到现在,那灯说亮就亮,人是漫漫的一街,都是靠苏青的精神挺过来的。这马路上赶超先进的摩登,十年走完百年的路,也是靠苏青那心劲挺过来的。再要看那报端报尾的文章,苏青和她的论敌又回来了,不过是零碎了一些,散了的神来不及聚起似的。找一个苏青,来的却是一大批,偃旗息鼓数十载,此时又凶起来了。都在说上海的繁华旧梦,梦里的人知道是谁吗?说是苏青你们又不信,她是太不够佳人倩影了。要说上海旧梦的芯子是实实的一团,也怕你们不信。事情一要成梦,不由就变得轻盈起来,苏青却没有回味的余地。宁可是张爱玲,也不能是苏青。因为张爱玲虚无,而苏青则实实在在。想明白了,才觉得苏青是可以穿那女式人民装的。金性尧老先生不是说‘当时倾国倾城的妇女都是清一色的’,要知道在五十年代这便是风靡一时的女式时装了,苏青为什么不穿?这就是苏青利落的地方。要是换了张爱 玲,麻烦就大了。其实,旗袍装和人民装究竟有什么区别?底下里,芯子里的还不是一样的衣食饱暖。”

为什么张爱玲要离开大陆,苏青却不离不弃,我们从王安忆文字里可以找到答案。

§§第二章 对照记

“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愁。”

——张爱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