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休闲邓刚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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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义气

义气和勇气相近,所以它既是愚昧者的勇敢,又是年轻人的血气方刚。

我们街上有个极讲义气的小伙子。他长得虎头虎脑,肩宽腰圆,而且会些拳脚,很有点绿林好汉的样子。街上只要出现打架斗殴,他都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激战之中,他从来都是站在我们街上一方,外来者全是敌人。如果我们街上人自己打起来,他看哪一方和他关系相近,就帮哪一方。决不问青红皂白,谁是谁非。久而久之,谁家出了点麻烦,患愿去求他帮忙,他也决不推辞,从来都是欣然前往。有时直接纠纷者平安无损,他这个帮忙者却被打得头破血流,大吃其亏。可他毫无后悔之意,甚至自己花钱去医院治伤,没半点怨言。我们街上有一个好吃懒做的家伙,经常请这小伙子吃酒,这小伙子便感恩不尽。一天,好吃懒做的家伙要小伙子去打他的厂长,说厂长老批他罚他扣他工资奖金。讲义气的小伙子听后勃然大怒,要为朋友两胁插刀,伸冤报仇。他雄赳赳地去把厂长痛打一顿,结果被公安局拘留十多天,罚了几百块钱。而且在严厉的审问下他也死死咬住事情是他一个人干的,保住了背后指使他的那个好吃懒做的家伙。

这件事使一些人把这小伙子捧为英雄,赞扬他讲义气够哥们意思。赞美之余,大家却又不由自主地感到这小伙子头脑比较简单,不会拐弯,要他替自己干点吃亏的事挺容易。我突然感到,讲义气实在是一件不合算的事,人家表面上感激你赞扬你,心下却又认为你好捉弄。我认真地回忆了我所认识的同学同事朋友文友们,其中凡是极讲义气的,几乎全都是智商不高头脑简单的人。更深一步思索使我想到狗。我觉得在动物世界里最讲义气的首属狗了。不管主人怎样打怎样骂怎样折磨,狗总是忠心耿耿于主人。我乡下亲戚的一条狗,因为穷从来不喂它。可那狗白天到处乞讨觅食,在别人家混饱了肚子,晚上绝对地跑回主人家里看守门户。如此感人的忠实义气的狗,竟然得不到好报。所有难听的坏词儿,全安上“狗”字:什么狗血喷头,狗胆包天,痛打落水狗啦;什么狼心狗肺,丧家之犬,恶狗走狗啦。人类实在是太没良心,太不公平,太冤枉可怜的狗了!可细细分析一番,不能说对狗全是冤枉,那种不辨是非,不分好坏,一味地瞎忠诚义气,怕是最终要被瞧不起的。

义气是没有思想的东西,是没有原则的友情,是愚昧者的勇敢。

水泊梁山的好汉,能翻江倒海,能惊天动地,可惜义气所使,老老实实地跟宋江去招安,演出一代豪杰虎头蛇尾式的悲剧。敢于大闹天宫,狂放地号称“齐天大圣”的孙悟空,义气于唐僧的救命之恩,放弃了花果山的自由,束着紧箍圈,服服帖帖地去西天膜拜天上的官僚,再也腾跃不出战天斗地的故事。

当然,我也并不认定义气是可恨的东西。年轻人喜欢义气,钦佩义气,也愿讲义气,可见义气有血气方刚的一面。坦白地说,我们现在倒缺少些必要的义气了,不用说为朋友两胁插刀,就是插个枣刺儿也没有干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更是稀少,明明看着有人倒在血泊中,也畏畏缩缩装聋作哑。报纸报道某市公共汽车售票员被歹徒用匕首杀害,整整一车乘客只是眼睁睁看着无一相救。很多愤怒的文章对这件事进行慷慨激昂地指责。我读后很激动,因为能写出如此勇敢词句的作者,如果当时在现场,一定会勇敢地跳出来同歹徒搏斗。我不敢写这样的文章,认真想想,我觉得我会和那些混蛋的乘客一样,站在公共汽车上装死。

然而,过去却挺那么勇敢的,我还是血气方刚的年轻工人时,在辽西喀左山区工地上千了一件“壮举”。我和另外三个青年工人冒着生命危险把一个半关押的干部从造反派的枪口底下救出去。我当时手里只握一根铁棍,竟能在荷枪实弹岗哨遍布的恐怖险境里,架着两条腿发软的干部,一气转了几十里山路,把他安全地救护出去。我并没有大无畏的革命英雄气概,在那时救干部等于救“走资派”救“大坏蛋”,我实在是出于傻呵呵的义气。应该说,我现在比那时进步多了,我决不会被盲目的义气驱使,但我却又觉得,我也没有勇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