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此巧合。两个4月28日,只是相隔了六十年。1949年4月28日,负责攻取杭州的第三野战军七兵团前线指挥部,获取杭州国民党军弃城南逃的情报,令所属第二十一、二十三军快速向杭州急进。5月3日解放军进杭州城的时候,唱着一支歌:“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六十年后的4月28日,我从北京飞往杭州,舷窗外,同样是个明朗的天。
孩子气指数
我是来杭州参加中国国际动漫节的。喜欢动漫节的人都很小。人在动漫节,就好比人在童话里。不过,到底是动漫节把人变小了,还是因为现在的人心理年轻思想活跃想象丰富所以才水到渠成地有了动漫节?
每个人都有小时候。但是上世纪50年代的小孩,只能玩单调的游戏,譬如打弹子,跳皮筋。六七十年代的小孩,唱语录歌,当红小兵。八九十年代的小孩,世界在他们面前打开。从迪斯尼到芭比,从黑猫警长、机器猫,到哈利·波特的魔法学校,而且不仅小孩的思维像变幻莫测的游戏机,就是成人的想象也变得无边无际。画家韩美林,写《活着》和《兄弟》的作家余华都成为中国国际动漫节动漫产业发展的特邀专家。
动漫节是应运而生。
衡量一个社会的发展,有诸种指数,我想再加上一个指数:孩子气指数。
孩子气指数,就是简单的快乐和飞扬的心灵,就是无限的想象和不尽的创新。
中国国际动漫节,是检阅建国六十周年的一个缤纷的篇章。幸福快乐是我们的目标,让我们一起慢慢变小。
新中国成立六十周年的变化,我想,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是思想的风起云涌和想象的天马行空。
真正的波澜在人心中
刘震云最近推出了小说《一句顶一万句》。一句顶一万句,这一句话就是一个时代。
从一句顶一万句的时代走到今天,有时真觉得我们多活了一个世纪。前后相隔三十年,怎么可能有这么天翻地覆慨而慷的变化呢?三十年前大体有一样的收入吃一样的定量穿一样的衣服结一样的婚,送一样的结婚礼物——石膏的主席像。
思想是既定的,生活是既定的,连动作连表情也是既定的。电视台播过一部连续剧:《我的青春谁做主》。我想,三十年前,我的一生不用我做主,因为,每个人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一生。
2009年4月28日开幕的中国国际动漫节,在动漫世界里,只有想不到,没有不可能。动漫节博览会上,涌动的人流里,最扎眼的是太多黄色纸质的皇冠。少男少女戴,大婶大伯戴,宝宝贝贝戴,爷爷奶奶戴。
戴上皇冠的人,便当然地成了皇帝。不管是多大岁数还是多么五大三粗,他们决不认为会有人觉得可笑。当然,皇帝怎么会怕人笑话呢?表面看,戴了酷儿皇冠的都成了酷儿的形象代言人。实质上,不是代言,是宣言:我是儿童我最酷!
于是又想起刘震云在谈及《一句顶一万句》时说的:真正的波澜壮阔存在于人心中——每一个个人的心中。
每一顶纸帽下都是一个我的人生我做主的酷酷的皇帝,都是一个最真实最快乐的人。
还有头上戴猪耳朵的,戴兔耳朵的,戴几只飞动的蝴蝶的,戴另一种纸质帽的,上边写着:“灿烂小子”。你想拥有灿烂人生吗?就这么简单!
酷酷的皇帝或是灿烂小子,还都喜欢在各个城市的卡通墙前照相。有个展位前写着:创意的城市,博大的胸怀。没有创意何谈博大,没有博大哪来创意?
21世纪什么最可贵?和谐。
有句台词:21世纪什么最可贵?和谐。
杭州的动博会,有一个展位在出售一种情侣衫。T恤上印着一行字:“永远做一棵快乐小草”。也许有的男子汉不愿做小草,那么就做快乐大草,或是快乐大树,只要是快乐的。
又一个展位摆着一圈桌子,上边放着一台台电脑和一个个数位板。专业的动画师在做三维设计。每个动画师的周围,站着一堆虔诚的孩子。虽然这些动画师其实也是十几二十来岁的小破孩儿。但是,此时此地,他们是最了不起的人。不崇拜他们又崇拜谁呢?已经有好几个孩子坐到桌前,握住压感笔,在数位板上学着画动画了。我很想一试,排在一个大约五岁小女孩的身后。可是她跪在椅子上,正在兴头上,我自知等也无望,只好失落地离去。
《德鲁克教你当领导》那本书里有这么一句话:“人类因为实践美梦而伟大。”这一个个握住压感笔在数位板上走进动画世界的小孩,或许正在自信地走向一个个梦想,美丽而伟大。
为自信浇上爱心,为天真洒上阳光,为美好打开窗户,为想象插上翅膀。
展馆里,凌驾一切之上的,当然是孩子。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女孩,穿着芭比式的粉色戴帽上衣和超短裙,套着白色长袜的双腿规整地跪在书架前,右手拿一本卡通,左手翻着另一本卡通。还有一个更小的女孩,在听她姐姐讲书。小女孩也是白长袜黑皮鞋,还有黑上衣灰短裙,黑上衣的前方缀着一朵朵灰色的缎花,灰短裙的后腰上系着一个黑色的大蝴蝶结。这些杭州女孩的衣裙,都是这么多彩而和谐。
想象力比一切更重要
动博会大门外,一个小伙子在往自己的背上系硕大的黑色羽毛双翅,一个姑娘在往自己背上系硕大的白色羽毛双翅,他俩正要驾着想象的翅膀起飞。这些年的电视里有句常用语: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其实,比生活水平更高的,是想象力指数。有本书叫《财富的觉醒》,先于财富觉醒的,是想象力、创造力的觉醒。
再往前,场地上是偌大一座充气城堡。孩子们在爬在攀在滑。我上大学一年级十七岁的时候,已经一米七了。上海公园所有的儿童乐园只对一米还是一米二以下的儿童开放。我一直痒痒地想玩。现在想来,就那么单调的几件秋千、滑梯和跷跷板,要是有眼前这样的城堡,了得吗?
可那时,秋千、滑梯和跷跷板,于我便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了,难道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更好玩的?
这一页,重重地翻过去了。
2009年4月29日,《功夫熊猫》的美国导演马克·奥斯本,在动漫高峰论坛讲及他和他的团队用四年时间制作的“向中国文化和香港功夫致敬”的这部片子,他说:想象力无国界。当然,《功夫熊猫》的动漫功夫,比一切细节、一切高科技更重要的,是想象力。
我们说动漫,我们说的就是想象力。
充气城堡上的十来岁的孩子们,正在从高高的城堡上方陡直地冲浪般地滑下来,这一代的孩子,他们的思想和想象,也会冲浪般地波澜壮阔。
我心里汹涌着一份感动。
我的眼睛湿润了。
一切皆有可能
这届政协会开始那天,有人用上海话喊我,我太意外地找到了我儿时的伙伴。他是画家冯远。我和他的老家在上海的同一条小街的正对面,而且都在三楼。他们趴在阳台上,我们趴在窗台上,开打!我们把拇指和食指伸个笔直成九十度,这就是枪了。我们捏紧拳头向对方做抛扔状,这就是手榴弹了。我们扔一手榴弹就趴到窗台下趴在战壕里。他的四弟英勇善战经常一人打我家三个。这种无声的战争怎么打怎么过瘾。因为50年代我们没有别的玩具,因为那时我们最崇拜的只有战斗英雄。爸爸带我看电影《董存瑞》,然后坐上三轮车回家。车外倾盆大雨,车内大雨倾盆——想着董存瑞那一声喊:为了新中国,冲啊!我哭得一路大雨。直至80年代初,我偶尔地打开电视忽见董存瑞举起炸药包大喊:为了新中国,冲啊!我又纷纷雨下。那时我的潜意识里知道,中国只有改革开放才能冲啊,为了新中国,冲啊!
这次想起董存瑞的时候,是2009年4月30曰,我面对十来位看不懂来自何方的孩子。这里先介绍两个词:COSPLAY和COSER。COSPLAY就是把动漫世界里的角色,复制到自己身上,男孩有英雄梦,女孩有公主梦。自己想办法做动漫人物的服装,穿在自己身上,然后走秀,然后摆姿势展现自己。谁让他们是孩子呢?COSER就是动漫角色的扮演者。
十来个COSER里,我一看他就觉得他好像是从游戏机里走出来似的。他生来就是那个世界的人物。瘦削的长脸,叫人过目不忘的眼神。前额左右垂下两绺长长的秀发,脑后扎一长长的马尾。他说他已经不是学生了,他不鼓励学生梳他的这种头。这一屋十来人大体是二十出头,但大家称他“前辈”。
“你不要低估年轻人成长的速度。”“前辈”教导我。
他们说他们是在实现成年人的童话梦想。COSPLAY的世界,是超越现实,是跨越时空,你可以成为你觉得难以企及的英雄,你可以穿上你难以想象的华服。所有的色彩,被他们缝进衣服里,就好像七彩阳光,披在身上。他们就进入一个梦幻的世界,他们不再是他们自己,他们是童话里的角色,他们就是童话,童话的眼睛,童话的心情。
其中有一位长得清秀的,来自武汉。他说他高小时用硬纸板剪动漫人物,爸帮他涂上颜色做成盔甲。他十五岁时穿着自制的动漫服上学了。老师说你为什么这么穿,他不回答。老师说你为什么不回答,他说因为今天我不是我,我是我COSPLAY的人物。
这么说着,他羞涩地笑了。
这些年有一种时尚,叫做:诗意地生活。这些孩子其实也是在追寻诗意的生活。天空、大地、高山、小溪、梦幻、追忆、波浪、涟漪,原本都有诗兴都有情意,是生活给我们的重礼,是生命的本义。不过生活好像是一轮回,生活前进又前进了,才又向往诗意拾捡诗意。
一位广州来的COSER说:你夸张,你张扬,但是走在广州街上也不会有人看你。
借用一句广告语,叫做“一切皆有可能”。因为,今天的中国,已经是一切皆有可能了。
中国元素
4月28日,去杭的班机几乎塞得满满的,叫我想起目前最叫响的一部国产卡通片名:《喜羊羊与灰太狼之牛气冲天》。也是这个28日,《指环王》设计总监约翰·豪,赶到杭州在动漫国际馆签售。他刚刚听说了白蛇传的故事。看他的神情,这些中国元素正在涌动着他的西式灵感。
中国元素,这几乎已经是一个流行词常用词,看好中国就爱上中国元素。刚结束的春季戛纳电视节,中南卡通尚未完工的《郑和下西洋》,那充满中国元素的水墨宣传画一下让十几个国家买去片花。中南卡通的动漫产品已进入六十三个国家和地区的播映系统,玄机公司的《秦时明月》也被翻译成七国文字,发行二十四个国家和地区。而《喜羊羊与灰太狼》,报载业内人士估计,这只羊的市场价值超过十个亿,称之为中国最值钱的一只羊。喜羊羊们喜气洋洋地唱响了一支歌:
在所有天气
拥有叫人大笑的力量
虽然我只是一只羊
我想,因为这是一只中国元素的羊。因为中国的元素喜洋洋。
我不知怎的想起黑鸭子组合唱的《好人好梦》,有几句尤其叫我动心——
告别那昨日的伤与痛
我的心你最懂
我和你走过雨走过风
慢慢地把心靠拢
……
笑口常开,是美好的心愿
4月28日晚,第五届中国国际动漫节开幕式。
走进剧院,第一眼看见的,是撑满左右两侧的闪亮的翅膀。演出开始,两翅之间的屏幕化为蓝天白云和托起的五星红旗。六十年前,解放军举着红旗走进杭城,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
第一个节目,是《笑口常开》。主持人说他童年时没有动画片,有一本连环画就不错了。说笑口常开,是我们的一个心愿。演唱者穿一身鲜花出场了。我想起两本书的封面,也是这样满是鲜花。那是时事出版社的《女人要宠》和《男人要哄》。其实每个人都有被宠被哄的需求,只是现在可以大声说出来了。现在是什么?现在可以张扬着你的张扬,想象着你的想象,美丽着你的美丽,无限着你的无限。
然后有小提琴伴奏的舞蹈《梁祝》和群舞烘托的独唱《满江红》。我想中国人柔如梁祝,刚似岳飞,柔可化蝶,刚可笑饮匈奴血。俄罗斯名扬天下的歌唱家维塔斯在台上对观众说:我爱你们,你们很棒!
是的,我们很棒。2005年办第一届动漫节的时候,还摸不着头脑,更不清楚国际上应该请什么人来参加。今年这届有三十八个国家和地区参加,有二十四个国家和地区的一千五百五十二件作品参赛。光是5月1日那天就来了二十六万的漫迷。
是的,我们很棒。我们有蓝天白云,有两个翅膀,一个叫改革,一个叫开放。
解放军进城的时候,有一份和平接收杭州的《入城三大公约十项守则》。解放军大多穿着草鞋坐在马路边上,那么安静,秩序井然。有的百姓甚至不知道这就是解放了。
这是1949年5月3日。
5月5日,解放军从杭州挺进萧山。一路上萧山的学生们挥着小三角的彩旗,解放军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