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洋淀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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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秋千(3)

尽是夜间?不动,红不红泊什么呀,我没有别的衣服,就是这一件:女孩子笑着广定吧,同志!说着就跑下坡去。

路线记住了没有?村任站在山坡上问。

记下了,记下了!女孩子嚷着。

別这么大声怪叫嘛!村长说。

我赶紧下去带队伍。

女孩子站在小河路口上还在整理她的挂包,望望我来了,她一跳两跳就过了河。

在路上,她走的很快,我跑上前去问她:我扪先到哪里?

先到神仙山!她回过头来一笑,这时我才认出她就是那个吳召儿。

神仙山也叫大黑山,是阜平最高最险的山峰。前几天,我到山下打过白草;吴召儿领妤的,却不是那条路,她领我们走的是东山坡一条小硌。靠这一带山波,沟里满是枣树,枣叶黄了,飘落着,树尖上还留着不少的枣,经过风霜,红的越发鲜艳。吴召儿问我:你带的什么干粮?

小米炒面!

我尝尝你的炒面。

我一边走着,一边解开小米袋的头;她伸过手来接了一把,放到咀里,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红枣送绐我。

你吃枣儿。她说,你们跟着我,有个好处。

有什么好处广我笑着问。

保险不会叫你们挨娥:你能够保这个险我也笑着问,你口袋里能裝多少红枣,二耵斤吗?

我们走到哪里,吃到哪里。她说。

就怕找不到吃喝哩广我说。

到处是吃喝!她说,你看前头树上那颗枣儿多么大!

我抬头一望,她飞起一块石头,那颗枣儿就落在前面地下了。

到了神仙山,我有亲戚:她捡起那颗枣儿,放到咀氓去我姑住在庄上,她家的倭瓜又大又甜。今儿晚上,我们到了,我叫她给你们熬着吃个饱吧!

在这个时候,一顿倭瓜,也是一种鼓励。这鼓励还包括:到了那里,我们就有个住处,有个地方躺一躺,有个老乡亲切的和我们说说话。

天黑的时候,我们才到了神仙山的脚下。一望这坐山,我钔的腿都饮了,我们不知道它有多么高;它黑的怕人,高的怕人,危险的怕人,象一间房子那样大的石头,横一个竖一个,乱七八糟的躺着。一个顶一个,一个压一个,我们担心,一步登错,一个石头滚下来,整个山就会天崩地裂房倒屋塌。她带领我们往上爬,我们鹑着石头的棱角,身上出了汗,一个跟不上一个,拉了很远。她爬的很快,走一截就坐在石头上望着我们笑,象是在这乱石山中,突然开出一朵红花,浮起一片釆云来。

我努力跟上去,肚里有些饿。等我爬到山半腰,实在走不动,找见一块平放的石头,就倒了下来,喘息了好一会,才能睁开限:天大黑了,天上已经出了星星。她坐在我的身边,把红枣送到我咀里说:吃点东西就有劲了。谁知道你们这样不行!

我们就在这里过一夜吧!我说,我的同志们恐伯都不行了。

不能。她说,就快到顶上了,只有顶上才保险。你看那上面点起灯来的,就是我姑家。

我望到顶上去。那和天交界的地方,有一点红红的摇动的灯光;那灯光不是她指出,几乎不能同星星分别开。望见这个灯光,我们都有了勇气,贫了力量;它强烈的吸引着我们前进,到它那里去。

北斗星转下山去,我们才到了她的姑家。夜深了,这样高的山上,冷风吹着汀,温透的衣服,我们都打着牙噤。钴过了扁豆架偎瓜棚,她尖声娇气叫隁了姑。若婆子费了好大工夫才穿好衣裳开开门。一开门,就有一股暧气,扑到我们身上来,没等到人家让,我们就挤到屋里去,小小的屋里,简直站不开我们这一组人。人家刚一让我们上炕,有好几个巳经爬上去躺下来了。

这都是我们的同志:吳召儿大声对她姑说,怏给他们点火做饭吧!

老婆子韋了一裉麻秸,在灯上取若火,就往锅里添水。一边仰着头问:下边又扫荡了吗?

又扫荡了,吴儿笑着回答,她很高兴她姑能说新名词,姑!我们给他们熬倭瓜吃吧。她从炕头抱下一个大的来。

姑笑着说:好孩子,今年摘下来的顶厲这个大,我说过几天叫你姑父给你送去哩!

不用送去,我来吃它了!吴召儿抓过刀来把瓜剖开,留着这瓜子妙着吃。

吃过了岙的、甜的、热的倭瓜,我们都有了楛祚,热炕一直热到我们的心里。吴召儿和她姑睡在锅合上,姑侄俩说不完的话!

你爹给你买的新沃?姑问。

他哪里有钱,是我给军队上纳鞋底挣了钱换的。

念书了没有?

念了,炕上就是我的老师:第二天,我们在这高山顶上休息了一天。我们从小屋里走出来,看了看吴召儿姑家的庄园。这个庄园,在高山的背后,只在太阳刚升上乘,这里才能见到光亮,很快就又阴暗下来。东北角上一洼小小的泉水,冒着水花,没有声响!―条小小的溪流绕着山根流,也沒有声响,水大部分渗透到沙土里去了。这里种着象炕那样大的一块玉蜀黍,象锅台那样大的一块土豆,周围是扁豆,十几棵倭瓜蔓就奔着高山爬上丈了!在这样高的黑石山上,找块能种庄稼的泥土是这样难,种地的人就小心整齐的用石块杷地包镶起来,恐怕雨水把泥土冲下去口奇怪|在这样少见阳光,阴湿寒冷的地方,庄稼长的那样青翠,那样竖实。玉蜀黍很高,扁豆角又厚又大,绿的发黑,象说梅花调用的铁响板。

吴召儿出去了,不久,她抱回一捆湿木棍:我送你们每个人一把拐杖,黑夜里,它就是我们的眼睛。

她用一把锋利明亮的小刀,给我们修着棍子。这是一种山桃木,包皮是紫红色,好象上了油漆;这木头硬的象铁一样,打在石头上发出铜的声音。

这半天,我们过的很有趣,差不多忘记了反扫荡。当我们正要做下午饭,~个披着破旧黑山羊长毛皮祅,手里提着一根粗铁棍的老汉进来了;吴召儿赶着他叫声姑父,老汉说:昨天,我就看见你们上山来了:你在哪看见我们上来呀,吴召儿笑着问。

在羊圈里,我喊你来呀,你没听见广老汉望着内侄女笑,我们给你们报信,山下有了鬼子,听说要搜山哩。

旲召儿说;这么高山,鬼子敢上来吗?我们还有手榴弹哩!

老汉说:这几年,这个地方目标大了,鬼子真要上来了,我们就不好走动这样,每天黎明,吴召儿就把我唤醒,一同到那大黑山的顶上去放哨。山顶不好爬,又危险,她先爬到上面,再把我拉上去。

山顶上有一丈见方的一块平石,长年承受天上的雨水,给冲洗的光尧又滑润。我们坐在那平石上,月亮和星星都落到下面去,我们觉得飘忽不定,象活在天空里4从山顶可以看见山西的大川,河北的平原,十几里,几十里的大小村镇全可以看清楚。这一夜下起大雨来,雨下的那祥暴,在这样高的山上,我们觉得不是在下雨,倒象是沉落在波浪滔天的海洋里,风狂吹着,那块大平石也象要被风吹走。

吴召儿紧拉着我爬到大石的下面,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在那里铺好了一层软软的白草。我们紧挤着躺在下面,听到四下里山洪暴发的声音,雨水象瀑布一样,从平石上流下,我们象钻进了水帘洞。吴召儿说:这是暴雨,一会就晴的,你害怕吗?

要是我一个人我就怕了厂我说广你害怕吧?

我一点也不害伯,我常在山上迂见这样的暴雨,今天更不会害怕。吴召儿说:为什么。

领来你们这一群人,身上负着很大的责任呀,我也顾不的怕了?

她的话,象她那天在识字班獄念书一样认真,她的话同雷雨闪电一同响着,响在天空,落在地了,永远记在我的心里。

一清吊我们就看见从邓家店起,一路的村庄,都在着火習烟。我们看见敌人象一条虫,在山脊梁上往这里爬行。一路不断响枪,是各村伏在山沟里的游击组。吴召儿说:今年,敌人不敢走山沟了,怕游击队。可是走山梁,你就算保险了?兔崽子们。

敌人的目标,显然是在这个山上。他们从吴召儿姑父的羊圈那里翻下,转到大黑山来。我们看见老汉仓皇的用大鞭把一群山羊打得四散奔跑,一个人登着乱石生山坡上逃。吳召儿把身上的宁榴弹全拉开弦,洮起来说:你去集合人,叫姑父带你们转移,我去截兔崽子们一下。她在那乱石堆中,挑上跳下奔着敌人的进路跑去。

我喊;

红棉袄不行啊!

我要伪装起来!吴召儿笑着,一转眼的工夫,她已经把棉沃翻过来。棉祅是白里子,这样一来,她就活象一只逃散的黑头的小白山羊了。一只聪明的、热情的、勇敢的小臼山羊啊!

她登在乱石尖上眺跃着前迸。那觀在里面的红棉祅,还不断被风吹卷,象从她的身上撒出的一朵朵的火花,落在她的身后。

当我们集合起来,从后山上跑下,来不及脱鞋袜,就眺入山下那条激荡的大河的时候,听到了吴召儿在山前连续投击的手榴弹爆炸的声音。

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我能断定,她时生活和历史会在我们这一代生活里放光的。关于晋察冀,我们在那里生活了怏要十年。那些在我们吃不下饭的时候,送来一碗烂酸菜,在我们病重行走不动的时候,替我背上了行棄;在战斗的深冬的夜晚,给我打开门,把热炕让给我们的大伯大娘们,我们都是忘记不了的。

194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