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得挺有体育精神,我觉得她们挺实在的,李皓警告我别搭话,我也没那兴趣。这地方比陈宁安住地还偏僻,宿舍区外是一片低矮的棚户区,各种专供民工的简易店里人头攒动。水泥地四处开裂,红砖楼陈旧得发黑发黄,窗户上的黄漆和玻璃被厚重的灰尘和油烟覆盖得斑驳陆离。几个摇摇欲坠的花台里,一些残花败草在贫瘠、干燥且垃圾密布的土壤里垂死挣扎。
“你怎么选这个地方住啊,不知道的还以为到了索马里卢旺达什么的。”我笑。
“只有几天时间找房子,暂时凑合吧。在北京你就得随时准备搬家,我都搬了十多次家了。”
“是啊,要不怎么叫北漂。”
哼哧哼哧地爬上顶楼,壁炉一样的房间和凌乱加剧了我的崩溃。李皓打开窗户和电扇,冲了澡我们兴致勃勃地做好饭。我拿起破沙发上杂乱的衣裤和书,一屁股塞下去,说:“你这家比狗窝也就多了几本书,你得赶紧找老婆啊。”
“我这情况,谁瞎了眼嫁我啊?”他苦笑着添酒。
“别眼高手低——跟我似的,就找个北京工人阶级的女儿吧。”
“你恰恰错了,她们还指望着走出小胡同,住进电梯高楼深宅大院呢。”李皓“嘭”一声撬开啤酒瓶,“除非——杨总那样的还可能。”
“回老家找一个吧,做饭也可口,你看杨总多幸福。”我们开始上菜。
“条件好的谁愿意来北京啊——别以为你在北京就是北京人了,咱不过是个北漂而已;条件不好的,来了也是个负担。”李皓感叹道,“像杨夫人那样既精明能干又同甘共苦的可遇不可求啊。”
“那怎么办?总不可能老找性工作者吧?”我打趣。
“这名词听着新鲜。我从来不找,又出钱又出力还担惊受怕的事我才不干呢。”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们干杯,喝下苦涩的液体。
他瞅了一眼对面房间,低声说:“那哥们儿爱找,有时还带回来。”
“那你怎么办啊?”
“嗨,还能怎么办,洗洗睡吧。”
“别急着睡啊。”我说,“听听专家给民工出的主意——多开展文体活动转移注意力,打打乒乓球什么的。”
“中国垄断世界乒坛,敢情全靠性压抑啊!狗屁专家,瞎掰!他们花天酒地的,怎么不去打打乒乓球?”他笑骂,又诡秘地说,“我有个秘密情人,晚上来。”
“是吗?”我惊讶地问,“你是深藏不露啊,她来了,我睡哪儿?”
“没事,你睡床垫子。”
我大惊失色:“什么,你TMD比我还前卫啊?”
“我说没问题就没问题,别紧张,到时候就知道了。”他再次诡秘一笑,又话锋一转,“你别老是关心我,你和武彤彤的事情怎么样了?”
“估计是没戏了。考试考砸了,更没戏了。”
“嗨,出去的人。哥们儿提醒你,别太傻太天真了。”
“闲着也是闲着。”我自嘲,“哥们儿是下岗职工,再不拼一把等死啊?”
晚饭后,我们和对面室友决定奢侈一把去亚运村游泳。回“家”时,小路旁边的黑暗沟渠蛙鸣一片。一群推销自己身体的女人一拥而上,那室友嘿嘿一笑:“不错吧,这条路上既能听到蛙叫还能听到鸡叫。”
室友和她们讨价还价,砍到四十五块,假惺惺地问我们要不要,我们连摆手。他挑了一个姿色尚可的女人,其他女人纠缠一阵,悻悻而去。浓妆艳抹的女人像挽住老公一样挽着室友走,就像一老妈子挽着自己壮实的儿子。我对李皓耳语:“这哥们儿喜欢既出钱又出力,活雷锋啊!他不怕出事吗?”
“这哥们儿艺高人胆大,久经沙场了。”他笑。
“说我们什么呢,讨厌!”那女人嗲笑着揪李皓的胳膊。
“我说咱哥们儿艺高人胆大。”李皓说。女人淫笑着:“高不高待会儿才知道呢。”
室友一拍女人臀部,骂道:“傻逼,闭嘴!”
我们说说笑笑进了院子,这个衰败的小区,保安形同虚设。那边巫山云雨颠鸾倒凤时,这边也欲火中烧。我问李皓:“你的秘密情人呢?”
李皓哈哈大笑,神秘兮兮地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长条形盒子,打开后将一个橡皮玩具什么的扔向我,我下意识接住,居然是个充气娃娃!我乐不可支,他说是商家送的。
“居然送你这玩意儿?够新鲜的。”我笑得差点岔了气,“只听说过给农民打白条的,还没听说过给白领来这一手的。这事可以上《焦点访谈》啦,肯定惊动党中央。”
“嗨,说来话长。”李皓边喝水边说,“我给这家公司翻译资料,对方千方百计赖账,最后一笔几百块不由分说拿这个抵债,搞笑吧?”
“这该死的太有人情味啦!”我看着这赤裸裸极有质感的肉色尤物问,“这尤物卖多少钱?”
“市面上一千多呢,质量还是不错,真人体积,一米六五,魔鬼身材。”
“哈哈,你赚了。”
“卖给你我少赔点,二百块你拿走吧。”他咕哝着。
“你试过吗?”
“没有,你看还没拆封呢,拆开试试吧。”他过来指着说明书说,“这都是特殊硅胶制作,触感与人体几乎一样,体内还安装有芯片控制的温控声控系统。”
我们小心翼翼地把这个尤物取出来,充气。干瘪的肉色硅胶慢慢膨胀起来,色泽越来越丰润,手感越来越真实,体积也越来越接近真人,丰乳细腰肥臀,活脱脱当今某一线女星。这个一丝不挂的性感女神对你报以谦恭而热辣的微笑。李皓放进电池,打开开关,我抚摸尤物的脸颊,嗲嗲的一声:“讨厌!讨厌!”李皓浪笑着捏了一下尤物粉红色的乳头,尤物便肉麻抱怨:“你坏!你坏!”李皓把尤物往床上一扔,尤物尖叫:“我要我要!”“你真棒!你真棒!”
我赶紧关掉电源,拔掉气阀,这个尤物立即像个泄气的皮球,瞬间就像失去水分的美丽木乃伊。我赞叹道:“霹雳娇娃!你翻译得真TMD棒!”
“纯属意淫!这TMD变态游戏也只有日本人才想得出!”他笑。
“你就这么白留着?资源浪费啊。”
“你喜欢你拿去。”
“得啦,我没那么变态。”我笑,又朝对面房间努努嘴,“要不送给这哥们儿,牲口型的,猛!”
“他喜欢干实事。”
我献上一计:“送房东,抵一月房租也好。”
“好主意呀,——可惜房东是女的!”
“给她换个男用的嘛。”我提示道。
“得啦,我找死啊!还是下次搬家时送给那些民工兄弟吧,也比打乒乓球强啊。肯定成轮奸啦!”李皓收起“霹雳娇娃”,物归原处。对面房间传来女人肆无忌惮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李皓低声怪笑:“我要我要,你坏你坏!”
眼前的“霹雳娇娃”和对面的性工作者提醒我,在这个欲望横流的时代,我整整一年没碰女人了。
在一个难得的懒觉中被一阵急促的电话声吵醒,武彤彤打来的,我立即睡意全无。
“比我想的要好,我当初语文比你还低十分呢,数学也还将就。”她口气比以前好多了,忍不住爆笑,“你逻辑也太差了!按你的分数,基本错完啦。”
“我容易吗我?你知道我这人没逻辑。”我也笑,“我还获得一个雅号呢,Mr.Illogic(无逻辑先生)。”
“没贬低你。其实如果你不学理科,这些都用不上。”
“那还考它干什么?这不是逼着公鸡下蛋吗?”我抱怨。
“这是一种考试体制,看的是你的综合能力。有不合理的地方,但没办法。总不能因为你就改变吧?不过第一次考这个分数还不算太寒碜。”她说,又为我叹息,“你要是逻辑多考个两三百分就行了。多少中国学生得满分啊,就靠它得分。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中国人啊?”
“杨星辰说我有犹太人血统,那绝对胡说,我不贪财嘛;不过匈奴鲜卑血统什么的倒有可能,有勇无谋嘛。”我自嘲,“我的智商能赶上街头菜农的十分之一就谢天谢地啦。”
“也够难为你的了。”
“可不是嘛,而且我不习惯电脑考试,看着都晕。”
“慢慢就习惯了。”
“而且我在考试前受到了刺激,我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我愤愤地说,同时将考试后说成了考试前。她吃惊地问怎么啦,我说看见我们住的那个宾馆了,正好一周年。
“别,别说这个。”她语气大变。我不悦:“怎么啦?说话的口气就像陌生人。”
“陌生人还给你打电话?”
“我们真的不可能了?”我可怜巴巴地问。
“我想是的。”
“那我该怎么办?”我傻傻地问。她滴水不漏地说:“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不考就算了,哪儿都一样过日子;如果你要继续考,我可以出点主意。但你必须明白,我对你没义务。”
“你这是仁至义尽啊。”
“可不嘛,我一贯如此。”她又问,“你准备回去还是留在北京?”
“我准备玩两天就回去复习一下托福,同时提高一下逻辑——估计也提高不了啦,再考一次,不行就拉倒。”
武彤彤沉吟了片刻,说:“也行,很多人GRE都考几次,最后以最高分为准。”
“有新男朋友了吗?”我见缝插针。她笑起来:“这关你什么事啊?”
“这是咱家的事。”我嬉皮笑脸地说。她威胁我如果再胡说就挂电话。我无奈地同意了:“你还有什么指示?”
“我倒真还有一件小事麻烦你。”
“能为你效劳,天大的荣幸,说吧。”我来了精神。
“你能不能去‘纽东方’总部帮我买一套GRE和托福材料,都要最新版的。”
我纳闷:“你还用这个干吗?你不已经读了一年了吗?”
“我不太喜欢现在这个导师,也不太喜欢这个学校,我想去美国最顶尖的大学,想偷偷试一试。”
“二流大学已经很不错啦,三流要我我也去,还兴高采烈敲锣打鼓的。”
她笑:“那是因为你没追求。”
“什么时间要?”
“越快越好,钱你就先垫着吧。你现在还有钱吗?”
“一家子人说什么两家话?”我说,“还好,咱家还有些余粮。”
“钱我会还你的。”
“毛病啊你?我现在就去。”我一骨碌翻身起床。在挂断前,她突然补充道:“你注意安全!”
我莫名涌起一阵温暖,心旷神怡地穿衣洗漱,兴高采烈地下楼,神情坦然地突破性工作者们的围追阻截,精神抖擞地向小区外走去。一路长途奔袭,终于赶到“纽东方”总部。按武彤彤提供的书目买了全套资料,他们不代办国际邮政,最近的邮局也在中关村。看着这么一大堆沉甸甸的书寄往美国,工作人员兴高采烈地接待了我,打了个漂亮的包裹。他们没法不高兴,区区三百块钱的书,生生收了我四百多大洋邮寄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