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次的古城古墓的发见里,最可诧异的,是推来(Troy)城的发见。发掘推来城的主人翁是德国人舍利曼(Heinrich Schliemann)。说来可怪,他之立志发掘推来,在读荷马(Homer)的大史诗《伊利亚特》(Iliad)时;在他之前,没有一个人不以为这篇诗是虚无飘渺的歌咏,推来是荷马脑中的城;十年大战是荷马虚构的空中楼阁;赫楞(Helen)、赫克忒(Hector)、阿溪里(Achilles)、攸力栖兹(Ulysses)是荷马随意创造的人物。假定有人说,推来实有其地,十年大战实有其事,赫楞等实有其人,则无论何人,都将掩口而笑,以他为发狂。然自舍利曼的推来发掘成功以后,人的眼光却全变了。方才知道,推来城不是荷马脑中所造的城;十年战争不是荷马虚构的空中楼阁;赫楞等不是荷马创造的人物。于是荷马的研究,别开生面,荷马的史诗别有一重价值,希腊的古史,别添篇页。
舍利曼生于1822年。在他孩提时代,他的父亲常将希腊故事说给他听,他心中充满这些故事的影子,每每沉醉于希腊英雄的冒险与勇敢。在他看来,那些故事都是真的,荷马所歌咏的英雄行为都是不假的。他的心紧紧为他们所捉住。有一次,他得到一本插有一幅推来城大火时的图的书,他心中更除去一切疑团。他看见推来城在延烧,一所所的宫殿房屋逐渐的为红焰所吞没,他看见不幸的推来人在惊号,在奔逃。他对他的小伴侣说道:
“我要去寻找推来。”
他们讥笑着他;他默默不言,心中受伤了,他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不和他一样的热心。
以后,舍利曼的家境贫穷了,他的童年不得不在一家杂货铺中度过。他每天做十八点钟的工作,而他的心,仍然专注在推来城。这种矛盾生活的痛苦,是不必说的,然他又不能脱离这种生活。他的主顾都是些粗野不学的人,他与他们长时间接触之后,几乎把从前所学得的一点拉丁文都忘记了。他想求知识,却没有时间去得到。他没有假期,没有快乐,除了几点钟的睡眠以外,便是不息的工作。在这种环境,他还不时的记忆着他的父亲为他讲述希腊英雄故事的快乐时代。他不时觉得前途有一线光明。他的发掘推来城的童年的梦,深埋在心底而保存着,并不曾毁掉。
有一天,他因举重物受伤,不能再在店中工作。他不知怎样办好,贫乏、疾病交迫着他;他到汉堡,没有人雇用他。最后,他到一只船上做侍童。不幸这船在中途遇险,他和水手们幸得逃生至荷兰海岸。这时是舍利曼一生最黑暗的时期。他不得不求乞糊口。后来,在一个事务所中,得到小位置。他的心中又生新希望。他忍饥耐苦,省钱买书,有机会便拿来读。在六个月中,他学会英文,再六个月,又学会法文。他发狂似的去求智识。他的向未发展过的头脑,忽然的觉醒了。他有一种不可及的学习语言的天才。以后几个月,他又学会荷兰文、葡萄牙文、西班牙文、意大利文。他不肯停止。他又想学俄文,而在六个星期内,他居然会写俄文信了。这时,他已经二十四岁。主人命他到俄国去办一件事。在一年之内,他在俄国自己开始营业,决心要积钱实现他童年的梦。有一件事是很可怪的,他崇拜希腊,他敬爱荷马,然而他却费许多工夫去学习许多外国语,独不肯去学希腊文。其实他是怕学希腊文,怕这种迷力极大的文字一捉住了他,他便将完全忽略了他的营业,将永不能有力量到荷马所歌咏的地方去了。他之经商也如他之求学,全副心力都集中在商业上面,他的唯一目的便在得钱。十年之后,当他三十五岁时,他已经成富翁。他可以随心所欲的生活着。于是他便用全副心力去学希腊文,而在六星期之后,已经学会。在三个月之后,已经能读荷马的原文。
舍利曼在周游世界之后,便到他所梦想的希腊。别人都以为荷马的史诗仅是传说,他则始终相信这是事实。许多人都疑推来城是虚无飘渺的,他却全心相信这是实在的城市。这时,刚好雷雅特发见尼尼微古城,因此,更引起他发见推来城的欲望。他以为雷雅特能使尼尼微古城复见天日,他也能将推来古城掘出。
在1870年时,他到推来平原的喜萨力克(Hissarlik)山上,这地方离达达尼尔(Dardanelles)不远。他上这荒山,心里觉得在他的足下便埋着推来的古城。他用三百镑从土耳其地主购得地基。经过种种的困恼的迟延后,便在1871年,开始发掘。他督责着工役向山的心中掘去。许多工人不息的工作着。从早至晚,他都亲自在工作场中。他的妻是希腊妇人,和他一样热心,亲自同女仆执铲掘地。
舍利曼心里很快乐,每当他掘土的时候,总是聚精会神的工作着。他的大敌便是节期与雨天;因为在雨天,工作便不能进行,在节期,希腊人却不肯作工。所以在这些日子,舍利曼便坐在家里,写着他的发掘的经过。他将古城由泥土中掘出,在第一城之下,又见到第二城。舍利曼觉得很可怪。掘得愈深,他的诧疑更甚。原来是一座城立在别一座城的上面,一种文明紧接着一种文明而来。几千年的历史,都集中在这个地方。当一种人民已灭亡而覆于土中时,在这座古城上,别一种人民又建立新城。所以这城之古,远在希腊人之前,远在推来人之前,而属于与克里特有关联的人民。
原来的山丘,其高大与年代俱增。古城历被埋没,于是山之高度较第一城所立的原来平地,多50英尺,其长度较原来长度,大250英尺;在别一个地方,却增长了150英尺。
在这古城堆中,他发见无数的古物、城墙、古瓶、石斧、铜针。他的工作,极可惊异。他将寻找出来的东西,每件都注明在那样的深度中得到,且赏钱给找到的人。如果有一片记着文字的破瓶片发见,那发见的人,便可另外支薪。工人自然更热心的去寻找。有的人在一片破瓶片上,假刻款记想去欺骗他,不久便将这虚伪揭穿了,伪造的人不仅不得到赏,反受责罚。工人自此便知道不能用这个方法来欺他了。
这座山,如蚁垤似的,工人攘攘往来,或掘地,或挑土,他常时雇用一百五十名工人,此外更有马匹车辆。有一个时候,几个工人不幸被埋在倒塌下来的土中。他便焦急的亲自动手去救他们。
荷马称推来为“风地”,不是没有理由的。舍利曼亲自经验到那扫过平原的大风。有时,气候突变,大风吹过,几乎要将他们冻僵。这时,唯一的求暖方法,便是到地道中去,在山上工作着。
几十万英吨的泥土,被移开去,乃得在山中开辟如斜坡似的一条大路。在一条地道中,舍利曼经过两层10英尺厚的城墙,过了一会,他又得到6英尺及8英尺厚的两座城墙。他在喜萨力克山,本想寻找一座古城,结果却得到七座,一座城建在别一座之上,有许多层的灰烬与遗残的砖石,夹杂在各城之间,表示古代焚杀的经过。在有些地方,灰烬有5至10英尺高,为在此荒丘间历年历代经过兵火的证据。
他找到他的推来城,是第二城,在30英尺深的上下;这城在希腊人攻取之前,已有许多年的历史。他掘出古代的城门;当他在门旁掘过城墙时,他的眼第一次看见了伟大的推来的宝藏,金杯、金壶以及银爵;有的金杯重过一磅,银杯则倍之。还有颈圈和别的珠宝;这些东西都是匆促间抛在城墙的一个洞中,仿佛是当时有一人带了这些珠宝逃走,又抛在那里的。
舍利曼立刻命令他的工人去早餐,不使他们知道这发见,他谨慎的用小刀将这些珠宝由遗物中割下,交给他的妻,而她便藏在外衣之内,匆匆的带到山上木室中。在他上面的重厚城墙,时刻有倒塌的危险,但他却不顾这一切危机。
舍利曼在喜萨力克山掘了三年,发见废圮的殿宇、城堡、城墙。在上面所说的那个第二城的南面,他见到三个城门。舍利曼以为这城一定是推来城了,这大城门一定是荷马所叙的斯揆安门(Skaian Gate)。在这城堞之上,是当年推来王普赖安(Priam)坐在那里观战的,是绝世美人赫楞在那里观看巴里斯(Paris)与门涅雷阿斯(Menelaüs)单身相斗的。他以为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的推来终于得到了。这个发见是在1873年5月。同时,所得到的金杯珠宝,他则名之为“普赖安的宝物”。并且全城都是火焚的遗迹。于是舍利曼满心高兴的发表了他的推来古物记。全世界的视听,都为之震动,有的赞成,有的反对;赞成的在英国有大政治家格兰斯顿(Glastone),反对的为无数学者。学者们不相信这座小城,建以小石与泥土的,便是十年久攻不下,海王坡赛顿(Poseidon)与日神阿坡罗(Apollo)所建的推来城,且所发见的古物,也较荷马史诗所写者为粗率。他发见的铜的兵器,荷马所写的则为青铜及铁的刀戈。以后,这个见解稳固了。舍利曼自己也承认他所发见的并不是真推来城,不过他仍相信真的推来城仍在这地方,他所选定的位置并不错。然而他虽不曾见到荷马的推来,他却发掘了远在荷马之前的一种文化,第一次使人家注意到去研究欧洲文化的启源,其时代与性质和尼罗河及幼发拉的河的两个文化是鼎足的,虽然他所发现的是在亚洲的土地上。同时,因为“普赖安的宝物”的发现,土耳其政府便千方百计阻挠他的发掘的进行,且在法庭控告他,罚他一万法郎。他在1876年4月,又开始在喜萨力克发掘,然当地官员尽力阻挠,竟使他不得不中止工作,转到希腊地方,去发掘迈锡尼(Mycenae),得到极大的结果。这将在下文叙到,这里不多说。在1882年,他又到喜萨力克去工作着,同去的是多耳斐尔德(W. Drpfeld)博士,是著名考古学家。结果,他们一共发见九座古城(据舍利曼计算是七座),一座建立在别一座的遗址之上。这次发掘还不曾竣功,舍利曼便于1890年死在那不勒今通译为“那不勒斯”。(Naples)。他死后,多耳斐尔德方才发见第六城,是真的推来城。他耗了全生的精力,去发掘推来城,却在未及见真的推来城时而死去!然他的工作是不朽的!他所给与世界的,乃远出于他自己预料之外的伟大;他所发见的不仅是荷马的推来,不仅是证实荷马,添加希腊史的篇页,且将欧洲文明的启源,地中海文明的曙光,射照在学术界上。这便是他的工作的最伟大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