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作家,之所以能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绝不是单一的表面现象;除了与他自身的内在素质、知识、人品有关,其外在的推力和内在的动力往往是促使这“火山”喷发出来的真正原因。
说来奇怪,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至今连教过我的老师都觉得很吃惊。因为我自小学始便在少年体育学校练习中长跑,是小有名气的400米和800米跑的冠军。所以,老师只知道我是搞体育的一把好手(为学校争得了许多荣誉),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若干年后,那“体育好手”、学习平平的赵晏彪居然会当了作家。在他们的脑海里,搞体育的人大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学习成绩尚且平平,就更不用说当作家了。
我是如何走上文学创作之路的呢?现在细细地想来,大概与父亲送给我的那两本书和好友范文中给我讲述的至今令我难忘的故事有关吧。
1976年的早春时节,我高中毕业了。那时毕业生都积极响应毛主席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去农村插队锻炼。记得在去农村前的那天晚上,当教师的父亲送给我一包东西,里面有一支英雄牌金笔和两本书:一本是唐诗译注、一本是新华字典。父亲坐在我身旁,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这是第一次离开家,生活上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另外晚上没事的时候要多看看书。唐诗是我们中华民族灿烂文化的经典,古人说,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写诗也会诌。可见唐诗对后人的影响之大。字典呢,是你的老师,不会的字、词,都在上面,只要你下决心去学,没有学不会的。这两年是你锻炼身体、补充知识、磨炼意志的大好时光,不要荒废了自己,有一天你会感谢这两年时光的。”
父亲的话如一粒种子,在我的心里深深地扎了根。到了农村以后,干活很累,但每天大队派专人给我们做饭,这样晚上几乎是处于没有任何事干的地步,所以没有娱乐活动的知青们便聚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坐在一起抽烟聊天。每逢这时,我便和同屋的范文中躲在屋里看书。我们俩人是少年体校的同学,教练一直教导我们不抽烟,不喝酒,更因为我们俩人在学校都是小有名气的“体育高手”,所以从心里不喜欢与那些素质较差的知青在一起打牌、喝酒、胡说八道。故而我读父亲送给我的那本唐诗,一首一首地背,逐字逐句地琢磨。而范文中却很少看闲书,他几乎天天不厌其烦地翻看着一本新华字典。开始我并没觉得什么,但后来越来越感到很奇怪,便问他为什么总看那本字典。文中说他曾经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古代有一位大才子,他小时并不知道去用功读书,后来他长大成人了,几次考试都名落孙山而被众人看不起。从此他发誓要努力读书,为了背下字典上的字,他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好方法,每天在上茅房时撕下一页字典,用这样的方法强迫自己每天把这一页字典上的字背下来。日复一日,一本字典被他撕完了,这位大才子也成了知识渊博的活字典了。这个故事当时对我即新鲜又触动很大,那一夜我翻来复去睡不着,心中默想,自己知识少,基础差,现在不正如父亲所说应该抓紧时间多学知识,充实自己的时候嘛。古人能做到的事,我也一定能做得到。于是就模仿古人撕字典的作法,把父亲送给我的那本新华字典拿出来了,当然我不可能把父亲送给我的字典像古人那样在上茅房时每天撕掉一页,可我强迫自己每天在上茅房时一定要把昨天的那一页背下来,然后就翻过去。
春去秋来,这种土办法当时给了我很大的帮助,增加了知识,也培养了刻苦学习的作风。两年的插队生活过去了,苦自然吃了不少,身体也经受住了锻炼,而最最重要的是,那本字典和唐诗已经被我翻烂了。
1977年恢复了高考,我和文中等人都参加了高考(因为我们是从体校出来的,即使到了农村以后,我俩仍然每天在上工之前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开始跑步,我们自己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每天至少要跑3000米,只有保持体力和竞技状态,有朝一日我们才能重返跑道。就这样,两年的时间,我们天天坚持晨练。要知道,每天的农活是很累的,要是再坚持晨跑,没有些毅力是做不到的。)。尽管我们俩人都过了分数线,体育分也过了,但名额有限(体育分比文理科的分数线要低,而且不是过了分数线就能上大学),最终文中考上了体育师范学校,而我却名落孙山没能如愿。那些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难过、最难忘、最难熬,也是最灰暗的一段时光了。因为高考分数线下来后,大家就都知道我的分数过了体育的分数线,同村的知青们都以为过了分数线就算考上了大学,但没想到几个月以后我又回到了村里,虽然没有人说什么,但我总觉得抬不起头来,尤其文中的走对我刺激最大,我们曾经从中学到高中都在一起训练、比赛,插队后又同吃同住同劳动两年,相互间的友谊是很深的。可万万没想到,我们的分别是以他走进了大学校门,而我还留在农村为结局。那天他走时我流下了眼泪,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屋子里怎么也睡不着,心里很难受,痛苦,委屈,想朋友,想家……泪水一个劲地流着。这时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或许正是如此吧,我心潮难平,竟然把屋里的墙壁当成了宣纸,用毛笔写下了一首首送别友人的七言诗和表达悲伤心情的五言绝句。那一夜,我一共写了十几首诗,把整个雪白的墙壁都写满了字,直至东方破晓。这是我的第一次创作,也是我第一次将心中的友爱与痛苦用笔、用心声写了出来。如今回想起来,这便是日后我走上文学创作之路所迈出的第一步吧。
1978年的秋天,我终于结束了插队生活并且被分配到北京研究单位。当时我很高兴,家里人也很满意,因为这是个大的研究单位,一定不会错的。可有谁知,大门进对了,小门却走错了。同是一样的知青返京,同是一样的高中毕业,可我竟被安排到了一线,当起了倒班工。
许是我对当时这种走后门的腐败现象深恶痛绝,抑或是对自己的处境深深不甘、不屈吧;我白天上班,晚上读书写作;而上夜班时,我就白天写作读书。就这样,在与命运的抗挣中开始了我的奋斗之路。说道奋斗之路,要感谢我的妻子,在我最艰难的情况下,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她来到了我的身边,给予我理解、支持、鼓励和爱,使我增强了信心,拼命苦读,终于走出逆境。
回首当年,与其说当时是对文学的一种热爱,不如说是对那时的工作环境的一种宣战。因为我朝思暮想的是有一天通过自己的努力离开这个我不情愿呆的地方,而离开这个地方,没有人能向我伸出援助之手,只有靠自己。故而每天写作、投稿、上班、下班是我当时的四重奏。
六年辛苦不寻常。在这短暂且又漫长的六年时光里,我没有看过一场电影,没有去过公园,几乎不看电视,除了读书便是写作;而我的每一篇作品,妻都是第一位读者,为此付出了自己的才华和心血。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那本唐诗、字典,没有“撕字典的故事”,没有高考落榜和失去朋友时的那种孤寂、悲伤,没有那十余年的倒班生活,没有妻子志同道合的理解与支持,便没有今天的我。
愤怒出诗人,而悲愤出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