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感叹——假设袁世凯不称帝,就做总统,那我们不早就民主共和了吗?民主共和是多么美好的政治生活啊!他们进一步感叹,假设袁世凯能成了中国的华盛顿,那该多美啊!众所周知,美国独立战争接近尾声之际,华盛顿的属下尼古拉上校曾暗地上书华盛顿,希望这位美国人民的救世主能取消共和恢复帝制并担任新君。华盛顿心情沉重而愤怒地回信给他:“您所说的军队里有的那种思想,使我痛苦异常,自作战以来,没有一件事令我这样受创。我不得不表示深恶痛绝……我过去所为,究竟何事使人误解至此,以为我会做出对国家祸害最烈之事,诚百思不得其解……若您仍以国家为念,为自己、为后代,或仍以尊敬我,则务请排除这一谬念,勿再任其流传,有厚望焉。”这里,感叹的人过分天真了,他们不知道,中国的传统政治与社会土壤根本出产不了华盛顿或者拿破仑那样的地方特产。
他们只看到,华盛顿在打仗的间隙,给老婆写信,大都是谈自己花园里的花,嘱托老婆千万替自己照顾好它们。他们只发现,仗一打完,华盛顿就解散军队,辞去公职,拍着屁股,吹着口哨,回到老家,一头栽到他的花园里去了。于是他们就通情达理兼因材施教,并没有要求袁世凯也解甲归田养花去,而是给他设计了他的最爱——安阳洹水虽然名不虚,三千年前是帝都,但您老人家还是回您的老家,去项城钓鱼去吧。他们忘了,老袁要真钓鱼去了,中国可能更要提前几年进入军阀混战期的!有着几千年帝制传统的中国,岂能与没有历史的美利坚合众国相比?从小的方面来讲,华盛顿小时候砍掉父亲的樱桃树,可以爽快地承认,而袁世凯老大不小的却去欺孤儿寡妇以得天下,前者的诚实注定了他的养花就是真的养花,后者的虚伪导致他的钓鱼只能是太公钓鱼,别有用心!从大的方面来讲,美利坚当时的民众哪里知道皇帝是什么东西?同理,民国时的中国民众又何尝知道共和是什么东西?
我自己感叹,袁世凯做不成华盛顿,做个克伦威尔倒可勉强够格。想当年,克伦威尔也想由独裁走向帝制来着,其混乱无序不亚于中华民国最初的折腾——1652年,克伦威尔指使一帮军官向议会请愿:要求实行所谓的改革。议会没有掌握军权,只好靠讨论新宪法延缓时日。1653年4月19日,一批军官和议员在白厅议事,克伦威尔亲自带领30名火枪手冲进去,他挥着帽子把议员们臭骂一通,把议长拉下议长席,抢过议会的新法案,撵走议员,把议会大门都给锁了。当天下午,克伦威尔以同样的方式闯进国务会议,宣布解散它。为了以“合法”的方式带上王冠。
1653年5月,克伦威尔组建新议会,人称小议会。1653年12月16日,在军官集团的策划下,小议会的议长弗兰西斯率领50余名右翼议员前往白厅,自愿地把权力移交给权力的来源者克伦威尔。20多名强硬分子留在议会大厅抗议,被两名上校指挥一队火枪手驱散。克伦威尔的爱将约翰·兰伯特等人向议会提交了宪法性文件《政府约法》。此文件公布,克伦威尔在盛大仪典中就任英格兰、苏格兰和爱尔兰共和国的护国主。所谓护国政体实际上是一种把君主因素(护国主)、贵族因素(国务会议)和民主点缀(议会)混合在一起的独裁体制。其实这种体制与袁世凯所谓的终生大总统有些类似!
1654年9月3日,按照《政府约法》选举产生的共有460名议员组成的新议会开幕。开幕式上,克伦威尔讲话,要大家加深理解《政府约法》的所谓真意,努力巩固现有政体。奈何有些议员不理解克伦威尔的真意,就像宋教仁不理解袁世凯的真意一样。总之,有些议员一上来就要求限制护国主的权力。9月12日,克伦威尔不得不亲自赶到议会启发大家:“你们是自由议会,但同时要知道我是护国主,是召集你们前来的权威,……我宁可被碾得粉碎,以丑恶的名声进入坟墓,但决不许任意颠覆这个统治,弃置这些基本原则。”
启发完毕,克伦威尔要求所有的议员在维护现有政体的宣誓书上签名,240名议员在无奈中照办,其余拒绝者被赶出议会。这样克伦威尔的独裁在形式上稀里糊涂地不算违宪,议会完成它的表示“拥护独裁”的使命后,于1655年被克伦威尔解散。
袁世凯由总统到终生大总统再到皇帝,基本上与克伦威尔同样步骤。唯一不同的是,克伦威尔没有走出最后一步——1656年政府发生财政危机,克伦威尔再次召开议会。先把100名行为不端者赶出议会,另有60名因恐惧或厌恶而不再参加,剩下的比较乖,1657年起草一个宪法草案,准备取代政府约法,使护国主能以“国王的名义、风采、称号和尊严”治理英国。2月,议会通过此法案。4月,他们再次劝进,劝进者没有中国那样广泛的群众基础,中国上有统一的“变更国体全国请愿联合会”,下有知识分子请愿团、妓女请愿团、乞丐请愿团和党政干部请愿团等等。英国只是由议会出面,恳请护国主早遂众愿。
他们的宪法草案被称作《最恭顺的请愿书和劝言》,而中国的推戴书是全国统一的标准格式——“恭戴今大总统袁世凯为中华帝国皇帝”。也可能是全国各地代表1993人,1993张统一的推戴书太有威力了,所以袁世凯推让两回,大老爷们终于上轿了。相形之下,克伦威尔在新议会的两次劝进之下,竟犹豫了。两个月的犹豫后,克伦威尔表示:“我不能以国王的名义执政。”1657年5月间,议会重新审理宪法草案,取消劝进条款。6月26举行盛大典礼,克伦威尔正式接受新宪法:1.有权指定护国主继承人。2.有权从高级军官、法官、国务会议成员和其他显要人物中任命40至70名终身贵族,组成第二院。3.批准拨款120万镑作为政府军事开支。4.废除国务会议成员的终身任职制,由护国主决定任命事宜。
克伦威尔在关键时刻,控制住了他堕落的步伐。这种控制,有自控的成分在内,但是外围的控制,也不能忽视。议会与民意暂且不说,单说克伦威尔手下的那些高级军官就不能容忍这种堕落。在他“忽悠”是否称帝的那两个月里,曾有一百多名高级军官面见他,要求他拒绝称帝。以普莱德为首的三十多名军官还向议会呈递请愿书,反对他们的劝进行为。克伦威尔的三名爱将——德斯巴勒、弗里特伍德、兰伯特也均持反对态度。这种反对,既是对自己负责,更是对自己的上级负责,长远考虑,更是对国家与人民负责。
遗憾的是,袁世凯没有克伦威尔那样的部下,他手下的冯国璋、段祺瑞只是坐山观猫戏了,既不对上级负责,更不对国家与人民负责,长远来讲,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更遗憾的是,袁世凯手下有了杨度那样的“君宪救国论”主义者。他说:“多数人民不知共和为何物,亦不知所谓法律以及自由平等诸说为何义……君主乍去,中央威信远不如前,遍地散沙,不可收拾。无论谁为元首,欲求统一行政,国内治安,除用专治,别无他策。”杨度够聪明,但是他这种聪明是有限度的,一句话,即使全国百姓都不知“共和”为何物,那么也构不成中国取名“共和国”的障碍。也就是说,不管袁世凯准备做什么,那“中华民国”的名字绝对不要改动,因为中国人很多时候图的就是个名分儿。
古史风韵:中国历史的花边柳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