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当权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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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顺昌逆亡 (5)

当年朱元璋的太子死得早,等朱元璋死的时候,是他的已故太子的儿子也就是朱元璋的长子长孙接的班,结果这位长子长孙很快又被他的四叔夺去了皇位。四叔后来把首都迁到了北京,但是为了表示对朱元璋的尊重,南京被称为留都,在那里仍然设立和首都一模一样的中央政府机构。可想而知,虽然名义上和北京的机构是一样的,实际上是闲衙冷差。如果谁被安排到留都任同样的职务,那一定是失宠了,或者犯错误了。张瀚是南京的工部尚书,和北京的工部尚书,不是一回事的。

按照排序,工部是排在最后的,何况,还是留都的工部?那张瀚出现在吏部尚书的候选人名单里,只能用“黑马”来表示了。如果走“群众路线”——廷推,根本不可能推到张瀚的头上的。显然,张居正就是想用张瀚当他的“组织部长”的。不然,怎么会有张瀚这匹“黑马”闯进候选人名单呢?如果张瀚不能被列进候选人名单,那想用他也就不好办了。

当然,按说,就是列进候选人名单,也还是轮不到张瀚的。毕竟,他是排在第三位的。按照常规,一个职位推荐三个候选人,然后排序上报,一般来说,排在第二、第三位的,实际上是“陪榜”,最后圈定的,往往是排第一的候选人。就是说,按照用干部的惯例,吏部尚书该是葛守礼来当的。

可是,张居正不愿意葛守礼这个老干部当他的“组织部长”,朱衡就更不能(另文述之),但又不得不把他们列入候选人名单。这又是个难题。那就做工作啊,领导要用谁,还能不事先做点工作吗?吏部上报的候选人考察材料,实际上已经按照张居正的意思,有所倾向了。说葛守礼是老干部,挺正的一个人,可惜年龄似乎偏大了些;朱衡这个人,要说资格是够的,人也不错,就是太固执,听不进别人的意见,毛病不少。等到要圈定最后人选的时候,张居正又当面告诉他的乖学生、九岁的万历小皇帝说,张瀚这干部不错,“品格甚高,文学政事兼长,实堪此任”。

按照张居正的介绍,张瀚这个干部,德才兼备,不仅政治上很过硬,而且理论水平很高(顺便说一句,过去说到文学,和现在文学的概念不同的,大体上相当于我们现在所说的理论素养),行政管理也是把好手。想想看,有的人,理论水平高,处理实际政务能力未必强;而有的人,处理实际政务能力强,理论水平往往有欠缺,而张瀚则是两者兼长。是不是人才难得?张居正还有一句话,很有水平,也很有分量。他是这样说的:“出其不意,拔之于疏远之中,彼之图报,必当万倍于恒情矣。”

他的弦外之音是,提拔张瀚是有点出人意料,他现在的位置离皇帝是很疏远的,离吏部尚书的位置也是很遥远的,可是,正因为这样,皇帝提拔了他,他的感激就万倍于正常情况下坐上吏部尚书这个位置的人,那他一定会拼命报答皇恩的。张居正的这些话,实际上是为用张瀚作的辩解。他是说给小皇帝听的,更是说给舆论听的。当然,张居正心里清楚,张瀚心里明白,不是皇帝提拔了张瀚,是张居正破格提拔了张瀚;张瀚要报答的,不是皇帝,而是张居正。他的报答,一定会万倍于正常情况下按照常规当上了吏部尚书的人。

事实的确如此。我是说,张瀚拼命报答张居正,是事实;张居正对张瀚的评价,则未必是事实。那张瀚这个人到底怎么样呢?

有一个事实值得再强调一下:张瀚家里很有钱的,可能也比较大气吧,倘若真该花钱的时候。那么,张瀚是不是花钱在游七游“秘书”那里疏通,才纳入张居正的视野我不知道,要不,张居正怎么会想到远在南京的张瀚呢,这事姑且存疑。其他就不好说了,总体上说,张瀚这个人作为吏部尚书,似乎不太称职。

按照对张居正评价很高的专家韦先生的说法,张瀚“口碑甚坏”,并不是张居正所说的“品格甚高”;他根本没有处理人事工作的任何经历和经验,并不是张居正所说的“文学和政事兼长”。可是,说你行你就行(比如张瀚),说不行就不行(比如葛守礼),不服不行(比如葛守礼、朱衡和不断提出质疑的朝野人士)。结果是,人家张瀚,就是当上了吏部尚书。

而且,正如张居正所说,超常提拔,就是超常报答。从此,用人权牢牢控制在了张居正的手里,张瀚的角色,简直就是他的人事秘书了。所以,说他是张居正的“组织部长”是比较恰当的。这就是为什么我用了“‘组织部长’的选配”这个标题的主要原因。

可别小看了张居正的这一招高棋。这哪里是仅仅选配了一个对他来说满意的“组织部长”,通过吏部尚书的选任,他简直就是发布了一个宣言书,树立了一个导向,告诉那些想升官的人们,该如何做才能实现梦想。这件事隐含的寓意就是:要想升迁,必须讨好、依附张居正才行的;那些个有个性,不依附的人,你的能力、资历也好,声望和“群众基础”也罢,都白搭,没戏的!所以,官场上的风气开始发生变化,按照明史的说法:“瀚资望浅,忽见擢,举朝益趋事居正”。

难怪后来官场上逢迎讨好张居正,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官员连和老婆做爱也要先歌颂张居正的丰功伟绩呢!也难怪到游“秘书”那里“猎美官者栉比”呢!

人治官场,提拔一个人,学问不小的;提拔一个管人的人,那就更有讲究了。张居正的手腕,确实很高的。也难怪官场中人,都不得不服。

不服不行的!

朱部长的下台说明不服确实不行

在选拔干部问题上,领导说了算,别人不服真的不行。这时有一位高级干部,似乎不太服。这个人就是工部尚书朱衡。

说到朱衡,现在知道的人不多了。不过说到他提拔过的那个人,大家或许都不陌生: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海瑞啊!海瑞之所以能够从一个举人出身担任知县、户部的六品主事,就是朱衡的功劳。正是朱衡发现了海瑞这个人才,不断推荐、保举,海瑞才得以被破格任用。也许可以这样说,如果不是遇到朱衡这样的领导,海瑞或许就只能沉于下僚、默默无闻、怀着满腹的怨怒和不甘寂然离世。从这个角度说,朱衡就是海瑞的伯乐。没有朱衡,就没有我们现在知道的海瑞。

从朱衡所欣赏的人就可以看出这个人是怎么样的品格了。显然,朱衡这样的干部,很不符合张居正的胃口。而朱部长呢,对张居正也有点不服气。

那就没辙了,他就得卷铺盖,回家!现在,我们就来看看,张居正是因为什么原因、以什么方式让不服气的朱部长卷铺盖回家的。

先多说两句。

那个时候,中央才六个部,部长六人,叫尚书;副部长每部二人共十二人(高拱改革,兵部多设了一个副部长,所以一个时期是十三人),叫侍郎。如果按照体制,六部归最高领导人的皇帝直接领导,内阁不是六部的上级机关,也无权直接指挥六部的。所以部长们的地位很高的。

但是,威权国家,人治官场,制度和实际是不一样的。张居正当国,不要说部长,就是内阁的同僚,他也视为属吏,指挥若奴隶的。这个,我们已经讲过,不再赘述。至于用干部的权力,那从“宪法”和体制上说,属于吏部和皇帝,张居正是无从干预的。还是那句话,人治啊!所以,用干部的权力,实际上控制在张居正的手里。但是,由于“宪法”和体制的限制,他要提拔谁或者赶走谁,不能那么直接,要有点技巧的。

好了,现在该说朱部长的事了。我在《“组织部长”的选配》里已经说到过,张居正刚上台,立即就动手调整中枢人事,六个部换了四个,后来吏部尚书杨博也辞职了,就剩下工部尚书朱衡了。那就是说,他是前政府时期用的干部。

要说,张居正也是前政府的“二把手”,而且发言权很大,用干部,高拱基本上是尊重他的意见的。用朱衡,他当时如果不同意,也未必办得成的。可以说,朱衡绝对不是高拱的私党,和高拱个人关系,也谈不上密切,甚至还经常给高拱出难题。所以,张居正对朱部长是不是满意,要不要换他,和这个没有关系的。

实际上,朱衡是合适的工部尚书。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朱部长是知识化、专业化的干部;是从基层一步步干上来的干部。知识化在那个时候不是问题,不是进士,不可能当部长的。学历货真价实。朱部长中进士的时候,张居正才七岁。而专业化就很难得。

工部相对来说,属于专业性较强的政府机关。而朱衡,是著名的或者说一流的水利专家。那个时候所谓工程建设,水利工程是最主要的,管理水利工程建设,也是工部最重要的职责。水利专家担任工部尚书,名副其实的专业化。

不仅如此,朱衡行政经验很丰富。他熟悉方方面面的工作,对基层也很了解。他中进士后,就被分配到最基层的县任职,后来到州,又提拔到省,民政、学政,都干过。从地方,又调到中央工作,在刑部、礼部担任过副部长,最后到工部当部长。

朱衡朱部长这个人也很有操守。他很正直,也敢说话。朱衡在担任工部尚书后,对隆庆皇帝要求上的、供皇家享用的工程项目,也就是名副其实的“一把手”工程,公开抵制不办。所以专家韦先生说他是“勇于任事,敢于直言的正派大臣”。

应该说,朱衡完全称得上是德才兼备的干部。要说朱衡这个人,人才难得,我看一点也不过分。这,也正是当年高拱选朱衡来主政工部的原因所在。但是,现任的领导不是高拱,他有自己的一套用人标准。那此时事情就不好说了。

正史上是这样说的:朱衡“性强直,遇事不挠,不为张居正所喜”。我擅自改改,如果这样说:朱衡“性柔弱,遇事依违,为张居正所喜”。那就一切没问题了。可惜,这是假设的。既然朱部长很强势,又很耿直,那他就不那么乖乖听张居正的指挥了。

还有一件事,让张居正耿耿于怀。

不久前,他和冯保密谋策划的欲置高拱于死地的惊天假案、冤案,受到不少人的抵制,其中朱衡就跳出来表示过怀疑,还给特别法庭的首席大法官朱帅说,不能罗织,更不能株连,不然承担不了历史责任的!那张居正能高兴吗?

政见上,朱部长也与张居正有分歧。他不同意张居正急于推行新政,主张不能操切,要慢慢来。

如此看来,朱部长和国家最高实权人物,几乎是事事不合拍了。张居正能不想赶他下台吗?可是,他不好下手。

但是,忍耐毕竟也是有限度的。有一天,张居正这个城府很深、一向不露声色的最高实权人物,终于忍不住向他的同乡兼幕僚李先生露出了心里话:“朱镇山老奸,笼络台省,谁能测其隐者?”张居正的话,分量很重的。意思是说,姓朱的这个老东西,真是老奸巨猾,不听招呼倒还罢了,居然还笼络“议员”,真是居心叵测,这个老东西,意欲何为啊?是不是要“篡党夺权”啊?!

我不敢肯定张居正说这话,仅仅是发出一个不能容忍朱衡再干下去的信号,还是他真的怀疑朱部长在密谋夺他的权——他这样干过,就容易怀疑别人也这样干。不管怎么说,张居正这样的表示,就是发出了要拿下朱部长的信号。张居正这话可能是在家里说的。他的私人“生活秘书”游七听到以后(也可能是授意他跑腿的),就找到他的哥们儿(干部们对游“秘书”争事以兄礼啊,他的哥们儿少不了的)、内阁的文字秘书乔先生,让他跑腿去办。

估计,事先也商量过查查朱衡经济上或者生活作风上是不是有问题,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为什么呢,所谓无欲则刚,朱衡敢那样直言,那样强势,他要是不干净,恐怕是做不到的。反之是不是成立,请学者研究。

那就用另一个常规手段:“议员”弹劾。乔秘书连夜找到“议员”——担任“给事中”的蔡先生,要他出面弹劾朱部长。蔡“议员”一听,凛然正色道:“劾人媚人,岂丈夫事?!”给乔秘书碰了个大钉子!

“哼哼!”乔秘书冷笑了一声,“你不干,自然有人干!我看你以后想干,未必干得成了呢!”——要交代明白:乔秘书的这句话,是我根据事实推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