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张学良和蒋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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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历来,对土肥原贤二炸死张作霖事件少有文字记载。日本《大本营陆军部》档案文件中也仅有这样一段文字:“策划暗杀张作霖的不只河本一人,奉天特务机关长秦真次、奉天省军事顾问土肥原贤二均曾参与其事。”对此,河本大作事后做了如下记述:

经多方研究以后,得出满铁线和京奉线的交叉地点皇姑屯最为安全的结论,因为在这里满铁线走其上面,京奉线通过它的下面,日本人在那里稍微走动也不怎么奇怪。

下来就是要用什么方法的问题。

袭击火车?还是用炸药炸毁火车?只有这两种方法。如果用第一个方法,马上知道是日军干的。如果使用第二个方法,或能不留痕迹地达成目的。

因而我们选择了第二个方法。但为预防爆炸失败,我们准备了第二道计划,即令火车出轨翻车的计划。这时,将乘其混乱,使刺刀队冲上去杀。我们的一切准备都完成了。

……

对此,张学良虽不知其详,但土肥原贤二是杀父凶手却是肯定无疑的。

正当日本驻奉天总领事林久治郎策动以杨(宇霆)代张(学良)的时候,土肥原贤二却断然反对:“此举欠妥!”

林久治郎是一位含而不露、又非常自信的外交家。他一方面深知土肥原贤二的活动能量,以及在其谋略方面的才能,认定他的反对是有道理的;另一方面又决不赞成炸死张作霖的举动。从外交上看,此举等于把亲日的奉系军事集团推到日本的对立面。时下张学良坚决易帜,就是此举的直接反应和结果。他作为日本内阁派驻奉天的代理人,自然不喜欢为关东军出谋划策的土肥原贤二。所以,他彬彬有礼,却又有些冷漠地说:

“土肥原君是出了名的中国通,而且还是帝国派到奉天省的军事顾问,对遏制张学良易帜,一定会有高见的。借用一句中国的客套话说:我愿洗耳恭听。”

土肥原贤二自然清楚林久治郎这番话的真实用意,但他狂妄至极,从不把这位林总领事放在眼里,故直言以杨代张是下策。接着,又滔滔不绝地指出:在中国的传统观念中,子继父业,天经地义。如果仓促由外面——尤其是由日本出面搞以杨代张的政变,必然会遭到几十万奉军官兵的坚决反对,也不会得到东三省百姓的拥护。从某种意义上说,炸死张作霖之后再搞个以杨代张的政变,等于在东北三省燃起的反日大火上浇油,越来越不好收拾。他呷了口香茗,又以教训的口吻说:

“简而言之一句话,在中国办事就得从中国的国情、民情出发,不然就一定会应中国的这句古训: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林久治郎听后受到了莫大的屈辱,尤其当他想到炸死张作霖事件,真想当面质问:“难道这就是你们从中国国情、民情出发,干的最符合日本帝国利益的事吗?”但他毕竟忍下了这口气。当他看见品茗不语的土肥原贤二,知道他不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是在有意地提高身价。他淡然地笑了笑,问道:

“土肥原君,快把你的高见拿出来吧?”

“简单!”土肥原贤二放下手中的茶杯,“用我们的力量,把张学良捧上满蒙皇帝的宝座。”

林久治郎听后禁不住地笑出声来。瞬间,他想起了自己这几个月来的全部用心,无外乎是通过支持张学良当新的东北王,保住日本在所谓满洲的利益。结果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了。因此,他喟然摇首,下意识地说道:

“不行!我看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这个少帅不是阿斗,不会顺着我们竖的竹竿往上爬!”

“那就看你竖的是什么竹竿了。”

“你就是给他摆好登基的龙椅……”

“他一定会坐!因为有权的中国人,没有一个不想当皇帝的。”土肥原贤二说罢似乎感到底气不足,又补充道,“他张少帅真的不想当皇帝,我们再启用以杨代张的办法嘛!”

林久治郎觉得再争辩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十分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但愿土肥原君再获得一次成功。”

土肥原贤二视张学良为阿斗,自然也就把自己摆到孔明的位置上。他回到自己的下榻处,学着当年诸葛亮写《出师表》的笔法,给张学良写了一封所谓安邦定国的书信,差人直接送进大帅府。照他的想法:张学良会很快传见他这位异国顾问,听取他对东北局势的意见。一天两天过去了,依然没有传见的动静。待到一个星期过后,他再也等不下去了,遂愤然找上门来。然而,他获悉张学良请他进帅府的消息后,又把积郁多时的愤怒理智地压到心底;当他看见张学良那日渐消瘦的样子,一改兴师问罪的来意,并且有意不提自己那封信的事,操着格外关切的口吻说:

“汉卿身体可好?一定要节哀,满蒙大业集你一人之身,千万保重啊!”

张学良听后顿时想起了一句俗语: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但他依然显得平静而有礼貌地说:

“谢谢!顾问阁下请坐。”

土肥原贤二当仁不让地落座,遂以顾命大臣的身份指出:自己来华多年,一直对将军给予关注。接着又直言不讳地说:

“我认为汉卿在军事、政治、才智、学识诸方面,都在乃父之上。这恰好应了中国这句名言: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张学良如坠五里雾中,唯恐落入土肥原贤二设的圈套,故只摇首而不语。

土肥原贤二误以为自己得计,遂按照预先想好的话语一泻而出:

“满蒙四省,既是元代成吉思汗的发祥地,也是清朝努尔哈赤、皇太极入主中原,登上龙廷的家乡。我想汉卿此时此刻的宏图大志,只应在这些古人之上吧!”

“学良不才,岂敢和这些古代贤哲相比。”张学良为了引蛇出洞,有意自卑地说。

“汉卿学识远在这些贤哲之上!”土肥原贤二解释道,“而这个结论又非出自我之口。”

“请问土肥原顾问……”

“这是帝国政府对汉卿的评价!”土肥原贤二说罢,看了看无动于衷的张学良,“如果汉卿愿意施展才华,实现帝王之志,我帝国政府愿做将军的后盾,全力支持你当满蒙帝国的开国皇帝!”

张学良闻声蓦地起身,望着窗外的远天陷入深沉的凝思。

“汉卿,”土肥原贤二以为张学良动心了,“这只是第一步,帝国希望你能像大清皇帝那样,以满蒙为基地,率部入关,问鼎中原。”

“那么,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日满共荣。”

“谢谢帝国的好意,”张学良突然冷漠地笑了,“可惜,我张学良不能领。”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中国人,我是炎黄子孙。我的志向是国兴我荣,国亡我辱。请土肥原先生记住:我以我是个疯狂的爱国者自豪,决不当仰人鼻息的儿皇帝!”

这掷地有声的回答使土肥原贤二惊呆了,当他再看见张学良那双含着泪水——却喷吐着怒火利剑的眼睛,全身禁不住地打了个冷战。他毕竟是老牌的谋略家了,很快稳住了自己的情绪,凶相毕露地威胁:

“好一个大义凛然的中国人!我不得不直言相告:你如果执意易帜,倒向南京的******,后果自负!”

“请你出去!”张学良就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颤抖的右手指着客厅大门。

“请不要忘了,我还是你们的顾问。”

“从现在起,我正式通知你:你的顾问职务被解除了!”

“哈哈……你还没有这样的权力!”

张学良惊得险些晕倒在地,土肥原贤二何时离去的,他都不知晓。他凭着一身正气拿起了电话,很快要通了日本负责顾问的千田森,请他立即把土肥原贤二调走,结果又未能如愿。时过六十二年以后,张学良提起这件往事,还气愤难平地说了如下这段话:

同土肥原最冲突的地方是他当时给我写了一份东西,就是王道论,就是要我当皇帝,我当时就问他,你是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让我当满洲皇帝,你是什么意思。我让千田森告诉参谋本部把土肥原调走,把土肥原这个顾问调走。千田森当时就说,你这个顾问是日本派的。当年订条约时规定你有两个顾问,你没有权让他调走。完全是政府派的。……

张学良那满腔屈辱无处发泄,只有传下话去:“土肥原顾问来我一概不见!”但是,当土肥原贤二要他做满蒙皇帝的话语再次回响耳际之时,他似乎又省悟到了什么;当他无意之间看见供奉的张作霖遗像时,他条件反射似的又想起了和父亲的一场争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