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谋位:张居正从少年到国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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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蓝道行扶乩 (4)

徐阶读了严嵩的疏文,不得不暗暗佩服严嵩的文笔,真可谓真挚感人,催人泪下!可是,徐阶丝毫没有犹豫,他喟叹一声,道:“陛下,元辅之疏,充满舐犊之情,读来令人为之动容。臣与元辅同朝为官,何忍元辅遭此创伤?然古人云,不可以私情而忘大义。想那严世蕃及恶子贪赃枉法、行恶多端,管家、门客助纣为虐,仗势罔法,人神共愤,”徐阶特意在说到“人神共愤”时加重了语气,还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陛下铲除世蕃恶党,乃是为整肃朝纲,惩戒秽行,上应苍天,下慰黎民。臣以为,不仅不宜宽宥严世蕃,还应把其党羽人等,一概拿问,除恶务尽,此之谓也。想元辅多年来对陛下忠心耿耿,人所共知,当此之际,若元辅果为陛下分忧,定能体认圣意,以陛下圣威为念。”

圣上沉吟良久,终于同意了徐阶的奏议。结果,严嵩的奏疏不仅没有救得了严世蕃,还把自己的孙子严鹄、严鸿,管家严年,门客罗龙文这一干人等,送进了刑部监狱,三法司奉旨会审。

一时,在徐阶的直庐里,一批又一批官员出出进进,或者提供线索,或者提出希望,或者出谋划策,目的只有一个:一定要彻底清算严氏罪行,杀严世蕃以平公愤。曾经与方祥一同奉旨查办赵文华一案的御史陈瓒,不久前刚刚向朝廷呈交了查办赵文华的奏疏,舆论讥讽他名为查办,实为掩护,或许是没有想到严氏父子这么快就失势了,不能不设法弥补,也悄悄来到徐阶的直庐,透露了查办赵文华案的内幕,建议徐阶以重新查办赵文华案为突破口,彻查严氏贪贿事实,坐实严世蕃贪贿之罪。

可是,无论谁来,说些什么,徐阶只是静静地听着,临到最后,只有一句话:“严世蕃一案,自有三法司秉公审勘,他人无权干预,也不应干预。”结果,人们看到的是,凡涉及严世蕃一案的,徐阶不过问,不评论,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这多少令人有些失望。但抱怨也好、不解也罢,徐阶似乎都不在意。

人们在焦急地等待着三法司审勘后的判决,各种各样的猜测迅速地传播着。

“这次,严世蕃那小子必死无疑!”有人肯定地说。

“人家严家有钱有势,审来审去,说不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了了之!”也有人含含糊糊地说。

可是,三法司的判决结果,却出乎人们的意料:严世蕃及其子严鹄、严鸿远戍三千里充军。

圣上接到刑部奏报,御批“准议”,但又补充批了一句:“钦宥严鸿免于远戍,服侍严嵩还乡。”

多少年来,每当有人弹劾严嵩,或者国家出现什么变故,严嵩总是毫不犹豫地向圣上递交辞呈,请求圣上恩准他告老还乡。结果,每次都是圣上下旨慰留。但这次不同了,是圣上主动提出要他致仕还乡的。当得知圣上御批的三法司的判决,严嵩没有犹豫,迅即悄然离开了京城。

“一个时代结束了!”在国子监教房门外,听了监生齐康带来的严嵩离开京城的讯息,高拱感慨万端地说。

“是啊,”我回答说,“小人得志的时代,是早该结束了!”

“仅仅结束是不够的,该有所改变才是,”高拱依然感慨不已地说,“一片歌舞升平中,多少矛盾被掩盖着,要拨乱反正才是啊!再也不能等待了!”高拱眼中流露出焦灼的光芒。“正好,高某要即刻到礼部履新,科场诸弊,当尽速革之!”

望着高拱的轿子远去了,我也匆匆起身,赶往徐阶的直庐。

徐阶显然已经得到了严嵩悄然离京的讯息。对这个讯息,徐阶不仅不像其他人那样感到兴奋,相反,却显得颇是吃惊和不安。特别是听了我转述的高拱“要拨乱反正”的话,徐阶苦笑了一声,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叔大,你看,分宜何以如此匆匆离京?”

“这……”我一时语塞。

“众人皆以为,分宜绝望了,不得不悄然离京,是不是?”徐阶反问了一句,手掌在几案上用力一拍,用肯定的语气说,“大错特错!恰恰相反,此乃分宜争取翻盘的机会!”

我愣了一下,细细品味着徐阶的话。

“难道,叔大从令分宜归乡的诏书中看不出名堂吗?”徐阶又问了一句,不等我回答,继续说,“内阁所拟诏旨,本已避重就轻,只说分宜‘纵爱其子,全不管教’,然圣上却在其前加上‘嵩小心忠谨,祗顺天时,力赞修玄,寿君爱国,人所疾恶,既多年矣’一段话,暧昧异常。似乎分宜没有什么过失,只是遭人嫉恶才不得不让他委屈致仕的。圣上虽令分宜致仕还乡,但又钦赦严鸿侍侯,关怀之情,殷殷可见啊!”

诏书用语,的确暧昧异常,但无非是圣上给辅政数十载的老臣留足面子罢了,何必咬文嚼字呢?我心里说,但并没有表达出来,而是点了点头。

“三法司会审,判严世蕃发配雷州,这个结果也大可捉摸。”徐阶继续分析说,“按常理,要维护他,贬斥为民可也,论理不该发配三千里;可若说不维护他,对贪墨有据且已判刑之官,何以没有抄家籍产之举?”

“据说发配雷州,还是鄢懋卿的提议。”这是我从李幼滋那里听到的传闻。刑部侍郎鄢懋卿是严世蕃一案的主审官之一。

“鄢懋卿何以如此?”徐阶说,看来他也掌握这个讯息,“与其说是鄢懋卿主动提议发配雷州,毋宁说是严世蕃自我发配。严世蕃甘愿到雷州充军?耐人寻味哩!”

“这是个阴谋?”我尽量掩饰自己的惊讶,但还是急切地问。

徐阶反问道:“这么些年了,分宜经过那么多的弹劾而不倒,叔大以为,其因何在?”

“都说严阁老无他,唯一意媚上,故深得圣上欢心。”我回答说。

“分宜是善迎合,但这不是全部,”徐阶分析道,“圣上以刚,分宜以柔,刚柔相济,相得益彰。况圣上修玄,分宜一力赞襄。分宜固然贪墨成性,任用私人,但圣上并不认为这是不可容忍的罪愆。说到底,分宜从来没有挑战圣上的权威、损害圣上的尊严;恰恰相反,分宜一向以维护圣上的权威和尊严为己任,为了维护圣上的尊严,分宜不惜代为除灭谏诤、剪除异己,所以圣上对分宜,并没有发自内心的怨恨。甚至认为正是分宜对他的一意迎合、事事顺从,才遭到群臣的嫉恶。所以,朝野越是弹劾分宜、非议分宜,圣上反而越是要维护他、信任他。”

“如此看来,”我接言道,“圣上虽一时惑于道士扶乩,令严阁老致仕回籍,但随时都可能反复?”

徐阶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分宜父子非庸俗之辈啊,他们比谁都更会揣摩圣上心理的。他们当然从诏书暧昧的用语里,捕捉到了某种讯号。那么,严氏父子及其党羽,岂会善罢甘休?分宜匆匆离京,就是一个明证!”沉吟了片刻,徐阶问:“叔大,你看,下一步该如何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