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沙数(文怀沙)
——《崇明岛传》面世随想
“演勿照之明,而鉴通沙界;导亡机之杈,而功济尘劫”。南齐王简栖:《头陁寺碑文》中的两句话,突然在我心上浮现。我想,撷取“鉴通沙界,功济尘劫”八字赞诗人徐刚近二十年来、令人欣羡的写作,非溢美也。他写了不单单属于人类的《地球传》;不单单属于中国的《长江传》;而今又写了不单单属于自己家乡的《崇明岛传》。
这些年徐刚总会不时给我以某种惊讶,在这浮华之世,文人也跟着一起浮华时,他竟能潜心于环境、生态,描述地球的演变,长江的形成,乃至崇明沙洲的沙……沙的话题是说不尽的,从如尘的细沙到大漠、到弥天盖地的沙尘暴,谢灵运有句曰:“河洲多沙尘,风悲黄云起”。天上人间,无所不沙。甚至沙中也存在着生命。释氏所称:“一沙一世界、一叶一菩提”,寓意深焉。从崇明沙洲的沙从何来?何以淤积成岛?从而感悟沧海桑田的过程不是一次而是反复多次等等,看似虚诞的“海屋添筹”的故事孕育着苍济宇宙的情怀,正好比沙的漫延具有怀抱海洋的性质。我们分明感觉到诗人徐刚近些年来都在苦苦地寻找的指向了,从“小小”地球到“大大”崇明岛,是寻找其源头?其初始?其无中生有的“无”?
从一般意义叙说徐刚与他的故乡崇明岛的关系,是很不够的。以中国幅员之广,国人地理知识之匮乏,有的人知道崇明是由于徐刚;由于他对“崇明岛人”这一称谓的自豪;由于他几十年从未间断的书写:“我的故乡崇明岛”云云。一种很有意思的情况出现了,“月是故乡明”虽说代表了古今文人的通感,但在现实生活中以故乡的涛声、沙子、小草、渔港、大芦荡为题材,写了几十年,仍意犹未尽、缱绻如初,并再以30万字为故乡作传者,可能不多了。在诗人以前的作品中,我曾读到过他引用海德格尔的话,大意是:回乡是诗人的天职,故乡是诗人的根本。作这样概括,虽然不错,却又不够。在他另外一些文章的字里行间,徐刚给我的印象是:一个无家可归者;一个大地呼告者;一个以单肩挎着双肩包的、看似潇洒实质孤独的流浪者。他从不掩饰对都市的陌生、对林林总总拔地而起的水泥建筑物的厌倦。当他走进西部大漠,回到崇明故土,面对胡杨以及芦苇的倾心低诉,又总是带着或浓或淡的忧愁。因而,我多少能理解他在《崇明岛传》中为什么如此情深一往地书写的是这个沙洲的本来面目,以及它的沉浮。一千多年间县治、学宫、家园的屡次坍没于海,而又无视波涛汹涌,一再填海重建,从“无中生有”,并以“厚德载物”;从此沙到彼沙,踏浪漂流而孜孜不倦于垦拓,殆崇明人之英雄性格乎?
如果“恒河沙数”可简称“恒沙”,以之状三千大千世界。那么“崇明沙数”亦可简称“崇沙”,沙净波明;日月争辉谓之明。崇明、崇沙一也。人文精神,实肇于此,何其丰富!作者写到了崇明派琵琶及创始者、传承者如贾公逵、王照等人,涉笔及此,我想起故友杨荫浏及其发现的无锡民间艺人阿炳及二胡独奏曲《二泉映月》(感谢荫浏为之整理并记谱,使之辉耀世界乐坛)。我四十年前在中央音乐学院讲课时曾涉及音乐遗产的抢救——即存亡继绝问题。上面提到崇明的贾、王诸人不容忘怀,真是难得又令人激动。徐刚提出“艺术生存”这一命题也有意思,崇明岛上不可能处处都是弹唱“瀛洲古调”的人。但崇明岛的确诞生了中国一个琵琶流派,崇明岛的农人中确有懂得欣赏琵琶和竹箫的,这就足够了。
崇明岛方言表现力甚为丰富,例如有所谓“赤骨律”、“光辣达”等等。作为吴语北部边界的一种方言分支,由于孤悬江海而被完好保存,真令人不胜神驰。
从“沙子”乃至“声音”,都在告诉我们:何谓崇高而光明。
是为序。
2008年8月29日于云何寂孤斋